“由此看来,朝廷危难之际,并未过于避讳本籍大员掌权之事,何况这陈尚书本因去年与怡亲王在 面前龃龉,大吵大闹,惹怒帝心,连降数级,最终落了个乞归原籍,为今都能获用,曾侍郎乃丁忧在身,又无过失,定能得膺钦命。”
“话虽如此,但仍需从长计议,愚兄正有一事欲要商量。”
钟麟见左宗棠欲言又止,遂道:
“季兄莫非有所顾忌?”
左宗棠道:
“不怕文卿耻笑,你我自岳阳楼相识相交不觉已十四载,以贤弟之见,可信愚兄甘于久居他人幕下乎?”
“自然不会,季兄此行一念桑梓,二来也是助我朝速平叛乱,以御外辱,凡此种种,早已心照不宣也。”
“此等确是事实,不过也有私心,此行一来欲观摩诸政,以免尽成纸上谈兵,譬如上月遇险就让愚兄更知战场变数之难料,二来更为图谋他日能得一劲旅,好驰骋沙场,即便马革裹尸,也要与夷兵一战,方能舒我数十年来一口怒气也。”
“既如此,眼前岂不正当其时哉?只要曾侍郎得以起用,以季兄之才,练就精兵虽非一日之功,但数年之后,定能得偿所愿也。”
“非也,他日一旦如愿练成精兵,天下则成四股势力,朝廷与粤匪自然是明敌,但夷人和我等新军,却也各成一势,至时果真凭新军剿灭粤匪,军内领袖如曾侍郎等必定功高震主,朝廷岂能任由一支汉人执掌精兵酣睡于卧榻之侧矣,彼时要么再起祸乱,要么兔死狗烹,就算往最好处想,也断然没有愚兄得偿心愿之可能也。是以今日不为预谋,他日必成隐患,以文卿之慧,自不难想及也?”
钟麟马上想起历代功高盖主之人,确实要么如文种、韩信,乃至前朝的胡、蓝,一旦功成即被诛杀;要么如司马炎、刘裕、赵匡胤等更朝换代,到时难免又起战乱;最好的也就是范蠡、张良、石守信等隐退山林,可如此又怎么实现左公之志哉?好在左公确实堪比诸葛,早早就能谋划的到,只是此种难题,又岂能轻易破解?不由叹道:
“季兄所思实非愚弟所及,方才说要交代一事,莫非早有计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仅仅想到方向而已,至于各事,一切还需凭借机缘,当前惟有打定主意,成全曾公,不过为今后计,其一,愚兄决不能与曾公处一帐下,甚至不能表现与之亲密,必要时还要制造一些不和,只要无损大局即可,将来好给朝廷留有对我等分而治之之余地,如此又怎能主动举荐此公?其二,则在文卿,兄之行文已有功力,虽上次会试不中,但中式不过迟早之事,今年恩科既未成行,明春按例乃是癸丑科,该再走一趟京城方可,愚兄早已无望于科举,但文卿若能中式,他日京中也好照应,长留深幕之中,岂非埋没耶?”
钟麟也曾想过此事,但亦知若中进士,定要羁留京城,大战当前不能出力,却有逃避之嫌,遂决然道:
“多承季兄美意,钟麟在此危难之际,岂能舍桑梓父老慈母妻小而远避京城哉?纵使去了,也不安心,绝是徒劳无功,此事还请季兄万勿强求也。”
宗棠深知钟麟虽看似平和,实则性格刚毅,绝难勉强,只好叹道:
“既如此说,愚兄自然不好强求,不过来日战局一旦稍稳,则万勿耽搁,这亦算愚兄谋划之一。再者,今后要委屈文卿深居幕后,不再轻易出面,如今知你我情谊者,不过三五人,他日我将逐一叮嘱,不对外人讲起,否则他日关键之处,真需你我联手之时,还要为朝廷考虑避嫌,岂非徒留掣肘,错失时机,文卿可能体察愚兄苦心?”
“那日在白水洞,已表明心志,只要季兄所计,定当追随,反正愚弟也无实职,不如今后,就在幕中做个无名文书之职可好?”
日期:2021-03-27 11:32:31
第十九章 民心齐长沙解严 守将懦岳州失守
湖南安化罗绕典乃道光九年进士,博学多识,才文俱佳,年轻时路过韩候(韩信)岭,赋诗慨叹,其情景,恰同此时左宗棠等最担忧之处,今改其几句来赏:
谋成阃内将军闲,策定关中往事非。
逐鹿功成乌骓逝,坯土荒凉叹落晖。
且说谭钟麟与左宗棠在湖南巡抚府邸替张亮基起草奏折,主要汇报太平军的两次扑城及围剿情形,虽然没有什么值得吹嘘之战果,但毕竟也有不少英勇之表现,更为了鼓舞守城将士士气,定要为殒命的赵继宗等请恤,为受伤的邓绍良、和春等请赏,为英勇出力的王褒生、黄冕、徐以祥等请从优议叙,又因前番张亮基的叮嘱,只能忍下对向荣、徐广缙等人的不满,当时惯例是奏报主要事项用折,其余事项则用片,夹于奏折中一并送报,左宗棠酝酿数日,写成近三千言的《敬陈围剿情形并击败扑城贼匪折》,又连写了《省防各军堵剿情形片》和《派兵驻防岳州常德片》,因考虑到要引朝廷对曾国藩的注意却又决不能明说,则在《请留府县佐杂各员差遣片》中,大陈省城被围六旬有余,军务情形吃重,需员甚急,屡请起用在籍各员,除了曾国藩独不提外,其余大小开复官员均行罗列,尤其对丁忧回籍的吴坤修,钱步滜等,本属候补县丞,候补未入流等无关紧要之人,刻意提点。左谭二人料想所请之员在朝廷也所知不多,但应该能让其注意到那位时称湖南士林领袖,在籍丁母忧的礼部侍郎来。
四十余日朝夕相处,张亮基已深知左公才能远非自己能比,又屡屡想起当年林则徐对左宗棠的极力推崇之意及对自己的大加举荐之恩,竟颇有一门兄弟,骨肉至亲之感,于是军谋一切,事无巨细,尽委左公,乃至各州县公事票启,皆由宗棠一手批答,张亮基但同在省大员,每日巡视城防,安抚民众,鼓舞士气,亦得到士民一致拥戴,只是城外驻军,实难调动,着实有些苦闷。期间罗绕典与黄冕因军需局款银之事相生龃龉,但黄冕起用一月余来,筑成铁炮二百余尊,城垣两次轰塌,均出大力修筑,其母遭惊吓重病都未离防务,故而宗棠据理力争,保举黄冕不受参劾,反要请功,罗绕典竟被驳斥的哑口无言,不过这罗绕典也非庸辈,知道所争乃是典章,并非私利,后经张亮基骆秉章等调和,方才不再深究。
经长沙城中诸大员及江忠源等多人写信催促,徐广缙终十月初十日抵达湘潭,十二日,派出广西提督福兴来赴长沙,所率数万大军却又驻扎于湘江西侧二十余里处的平塘村,不肯近前,张亮基等急请其守御龙回潭要道,结果福兴只管装聋作哑。这天晚饭后,宗棠又忍不住慷慨激愤之情:
“徐爵帅人甚朴实,然用兵实非所长,恐连赛中堂之谋略都难比及,如此紧急之处,竟不肯入城坐镇,但凭我等各自为战,莫非视兵锋为儿戏乎?”
郭崑焘善于打听诸事,遂宽慰道:
“传言因赛中堂待罪长沙城内,爵帅不愿相逼过急,故而有意迁延也。”
“非常时刻,身系数万性命,却尽是蝇营狗苟之事,真乃不知轻重,昏庸至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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