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事麻烦过乔木，现在就这么一顶点事，他居然不答应。在那个雨声淅沥的夜晚，落霞第一次对自己的婚姻发生了怀疑。诚然，他刚开始是不爱她，可是经过她十几年不懈的努力，他多少应该对她产生一点真情吗？现在看来，她的努力，在乔木的眼里，什么也不是。
　　落霞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小常见到她，就急不可耐地问：“乔木答应了吗？”她疲倦地说：“对不起得很，他要出差，你还是另找人吧。”小常发愁地说：“你当初那么信誓旦旦地答应我，我就没有想到再去找别人。”落霞颓然坐下，说：“计划不如变化。”小常失望地说：“实在不行也没有办法，反正就这样了，随他们办去——你怎么了？脸色非常难看。”落霞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太累了。”

　　医院每年都有进修指标，居说今年是最后一年了，竞争得很激烈。小常瞅一瞅周围，说：“像我们这样做护士的，多会儿才会有出头之日，要是出去进修一下，回来就成为了医生。”小常又说反正她的婚姻也不过如此，何不趁这两年，出去散散心——可是医院里的领导她一个都不熟悉。
　　落霞心里也活络起来，她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也还不错。这些年，为了乔木，她荒费了事业，现在，他们的感情好像走进了死胡同，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不是没有好处。可是她再能耐些，也没有资格去找刘院长。为了这个指标大家挤破了头皮，医院里比她年轻有本事的人多得很。她想到乔木，以他现在的地位，办这件事可以说举手之劳，但通过小常的事，他未见得愿意帮她。回到家，她看了乔木半天，最终没有忍住就说了；乔木回过头又看了她半天，一口就否定了。

　　妻子是摆设，而且是家中最重要的摆设，有点像电视机，有时候刮噪得让人受不了，但无论从那方面来说，都是有用的。莺莺只有四岁，他现在的事业正如日中升，他即要忙事业又要忙家务带孩子，他忙得过来吗？市支行的郝副行长长年在家养病，年底就到站，他的位置是好几个办事处的主任都觊觎的，而他最年轻最有作为，他为什么不争一争呢？落霞在这个时候，要去上学，这不是成心跟他过不去吗？

　　他本来打算让岳父、岳母来劝劝落霞，一来岳父、岳母旅游还没有回来，二来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见得肯帮他。他又想到了乔菊。她跟她嫂子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怕她说一、两句话，落霞还听得进去。
　　落霞也在办公室里等乔菊，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来。她这小姑子和她住一个小区，似乎天天照面。她因为一直和乔木呕气，便忽略了乔菊，这才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她了。
　　乔菊怀孕快八个月了，今天是孕妇检查的日子。落霞便跑到前楼的妇幼保健站去找。孕妇本来就胖大，站在走廊的两边，凸起来的肚子挤得中间过不去人。落霞侧着身子从头找到尾，也没有找到乔菊。她不相信乔菊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心里惶惑，就给乔菊打电话，手机通了没有人接。
　　乔菊结了婚就像变了一个人，对什么都懒洋洋的，一直就很忧郁，最近似乎还有点神情恍惚，落霞又担心起来，也顾不得和乔木赌气，又把电话打了过去。
　　“我刚才到机房去找她，也没有找到，说是请假了。她是不是快要生了？”
　　“我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生吗？你给罗大伟打电话。”
　　“我打了，也没有人接。”

　　落霞皱了皱眉头说：“我看那罗大伟就不像一个诚实可靠的人，当初都是你，要不乔菊怎么会跟罗大伟结婚呢！”
　　这是乔木的一块心病，见落霞一大清早就指责他，不由生气地说：“现在木已成舟，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乔木啪地关掉手机，略一用劲，旋转椅带着他转了几圈。他的头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按着太阳穴。椅子在一种惯性的支配下，还在不停地转......
　　如果不是他和大伟那么熟络，乔菊也不会和大伟结婚的。

日期：2009-06-03　22:11:05

　　最近，盛樱和丁乙的关系非常冷淡，从前的那种激烈的争吵早就成了昨日黄花。盛樱还不想撒伙，觉得他们的婚姻急需要一个孩子作为润滑剂，来滋润彼此的感情，然而怀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怀上。
　　这个问题也一再被盛樱提到丁乙的面前，她希望丁乙能配合她一块去医院。丁乙任凭盛樱说烂了舌头，就是不去。他说这样蒙在鼓里，挺好，谁也不用指责谁。有时候真实是很残酷的，这事明摆着，不是他的毛病就是她的毛病。何必让双方从此为这个问题争吵不休呢？
　　丁乙的话就像一大堆证据，盛樱难以反驳，她因此失去信心，又害怕检查出来是自己的毛病，那她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可是，这样蒙有鼓里，这天晚上，盛樱又忍无可忍了，冲到丁乙跟前说：“我们去医院。”
　　丁乙正在看电视，没有问她去干什么，却心知肚明地说：“不去。”和从前一样，丁乙的语气很轻却很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现实应该面对，盛樱不想就此罢休。“为什么？你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丁乙轻描淡写地说：“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
　　“难道你连去检查的勇气都没有？”盛樱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去，一切顺其自然。”丁乙两眼没有离开电视。

　　这成了盛樱的一块心病，折腾得她日夜不宁。有时候，走在街上看见陌生的孩子，盛樱就忍不住蹲下来搭腔，碰到投缘的，还买上一大堆零食。这使孩子的家长觉得她像人贩子，像防狼外婆一样拉着孩子就走。
　　那天是星期六，丁乙出差出了，盛樱一大清早就到超市买了一大堆熟食，回来洗了几件衣服，红红绿绿的晾在阳台上，就走进厨房，下了几个汤圆，切了一盘火腿肠，把肚子对付得半饥半饱，便把窗帘拉上，靠在沙发上看碟。当时流行的是《泰坦尼克号》。她连看了两遍，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要过来，让她等着。她皱着眉头猜想母亲又是因为四小的事来找她。

　　她原本对四小没有什么好感。和别的孩子不同，四小是继父和母亲共同的孩子，所以从小就有一种优越感，从小就欺负她，动不动让她爬在地上给他当马骑，如果盛樱不愿意，他便告诉继父，盛樱少不得挨踹。作为报复，盛樱常常故意把他掀翻在地，有一次更是把他跌得鼻青眼肿，盛樱站在一旁拍手称快，结果狠狠地挨了继父一顿揍，连母亲也没有饶过她。

　　这些都是童年往事，犯不着耿耿于怀。可是成年后的四小一点也不像母亲，却跟继父如出一辙，除了上班就泡在麻将馆里。母亲为了把他从麻将桌子上掫回来，早早地替他成了家。这也收不拢他的心，他媳妇天天跟他闹，他怕母亲不痛快，就连哄带骗把媳妇也拉了进去，从此两个人开始以麻将馆为家。
　　赌，昏天黑地地赌，没日没夜地赌。赢了，钱就不是钱了，花天酒地，出入打的，俨然一个暴发户；输了，就穷困潦倒地变买家里的东西，被赌债逼得四处逃窜，实在难于应付，便跪在盛樱跟前，说：好姐姐，你就可怜可怜你弟弟。你总不能看见我被人逼死吧！——我以后再玩，你就拿刀剁掉我的手指。
　　这样的发誓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四小也明白盛樱不可能剁掉他的手指。她一次一次帮他，这永远也不是最后一次。盛樱实在难以招架。这些年为了四小，她不知道和丁乙吵了多少架，吵到最后，丁乙的工资折再也不交给她了。丁乙的理由很充分，他不能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让一个赌徒挥霍光。

日期：2009-06-03　22:12:58

　　如果没有四小，母亲的日子就好过多了。继父已经死了。死于几年前的一次井下塌方，那次事故一共死了二十几个。那二十几具尸体都砸得稀巴烂，从井下抬上来时都面目全非，根本无法确定谁是谁，死者的亲属鬼哭狼嚎，却不知道应该抱着那一具哭。事故影响之大，连国务院都来了人。大小、二小、三小因此安排了工作，母亲也搬进了新楼房，还领了一笔为数不少的抚恤金。

　　盛樱最后一次见继父，是在太平间里。
　　二十几具尸体摆放得整整齐齐，就像从冷库里拎出来的鱼，硬板板的，头是头，脚是脚。盛樱陪着母亲从中走过，掀开白布一个个地看，虽然都整过容，不像刚抬出井下那么惨不忍睹，却最终也无法确定哪一个是她的继父。
　　对于盛樱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继父死了！这对她无论如何是一种解脱。而他死得这样惨烈，还给全家带来不菲的好处，更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对他的厌恶心情也便减少了一大半，他从前对她的种种不好也就一笔勾销。死者为大，她不便说什么。
　　为了这笔抚恤金，继父的前妻和她的三个儿子赶来和母亲闹。他们跑到母亲刚刚搬的新房，见东西就砸，砸不烂的就拿。手指戳到母亲的脸上，逼着她搬出新楼房，拿出抚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