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子轩出生前几年,英国佬为了扩大阿片生意,欲在茶马古道上找到一大户人家代理阿片,便与其父蒲卫海谈合作,被严正拒绝。
小时候,父亲常常得意地跟他谈道:“那一次,爹爹我软磨硬泡都不吃,甚至还差点模仿林忠公来了一场小型的‘丽江销烟’,轩儿,你长大以后,做什么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碰阿片!”
后来,英国佬把目标瞄准了中国沿海的通商口岸,打赢了阿片战争,获得了更多的市场,也就没再来纠缠蒲家。
父亲虽然失去了这个巨大的商机,却赢得了丽江百姓的好感,生意也随之更加红火了,于是,自打蒲子轩有记忆开始,他就在丽江县数一数二的豪宅中上蹿下跳,过着丰衣足食的童年生活。虽然蒲子轩幼儿时便失去了母亲,但是“母爱”一词对他如此陌生,从未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这并未给他带来过多的痛苦。
因此,对蒲子轩来说,穷人的战争虽然值得同情,但他最关心的却是天下安稳。倘若财富重新洗牌,特别是太平天国一旦建立了他们梦想的“有田同耕、有饭同食”的“小天堂”,他便会失去那不劳而获的优渥生活。故而,蒲子轩嘴上和伙伴们一样,为石敢当鸣不平,但内心对于石敢当的牺牲并无太多伤感,蒲子轩心里最最牵挂的,七年来,只有一件事,一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
早在西元一八五六年,蒲子轩十二岁的时候,其父蒲卫海神秘失踪了。
那时蒲子轩尚不谙世事,对父亲的了解并不深厚,只记得那几个月间,突然有一些金发碧眼的英国佬频繁来蒲家府上拜会蒲卫海。蒲卫海为人和善,即使和英国佬在阿片问题上闹得不欢而散,然而毕竟是打通了一条通往异域的道路。
蒲子轩时常偷偷关注着他们的谈话,他们在一起时,总是用英语交谈,这对蒲子轩了解他们丝毫无意义。
有一次,一个胖呼呼的英国佬看见了他,冲他笑笑,顺手送了他一个被涂得五颜六色的蓝色球球,那个球比西瓜小一些,上面标注着各种各样的英文单词,那天晚上,父亲告诉他,此物叫地球仪。
即便这样,蒲子轩对于那些英国佬仍然没有太多好感,父亲和他们相处时间越长,便越发变得郁郁寡欢,经常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上半天也不出来。时间一长,蒲家的兵器生意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蒲卫海并不为此所动,反倒是有一天,彻底抛下了家业,也彻底离开了儿子。
那一天下着小雨,蒲卫海牵着儿子的手上了马车,送他至丽江县城南边的私塾去读书。尽管蒲子轩早已养成了独自上学放学的习惯,可那次父亲不但要送他,还将他的手捏得很紧,似有重大变故要发生。
那私塾先生姓和,叫和佑岚,留着和蒲卫海一样的八字胡,个子也相仿,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蒲卫海是商人,他是文人。蒲子轩自小跟随父亲接触到了西方很多新奇事物,可是和先生满腹的四书五经总是让他感觉不到生命的广阔。
那一天,在私塾门口,父亲把蒲子轩的手交到和先生手里,叮嘱道:“佑岚,今后轩儿就交给你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请一定替我照顾他到十八岁。”
父亲自来乐善好施,助人无数,蒲子轩从不奇怪谁会向爹伸出援手,果然,和佑岚拍拍蒲卫海的肩膀道:“蒲兄,你我兄弟一场,你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
豁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蒲子轩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失声问道:“爹,你要去哪?”
蒲卫海欠身亲吻儿子的脸颊,父子俩许久没有如此的亲密举动,那胡子把蒲子轩的脸扎得又痒又痛,蒲子轩却舍不得放开,只是自顾自地大哭。半晌,蒲卫海低沉道:“小七,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危险,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等危险结束之后,我们还会相见的。”
“小七”是蒲子轩的乳名,孩提时代,父亲总是这么叫他,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渐渐改口叫他“子轩”或是“轩儿”,倘若再叫“小七”,那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蒲子轩紧紧地拽着父亲的裤腿,哀求道:“爹,你别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蒲卫海突然变得严厉,呵斥道:“不要哭,你要总是这么哭哭啼啼,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随后,又态度缓和下来,紧紧亲吻儿子的额头,一滴热泪顺着他的脸,滴落到蒲子轩脖子上。
和佑岚见状,便换了话题道:“子轩,你好朋友在等你呢。”便冲着私塾内喊:“元亮,速来接子轩进去玩。”
一个高大的男孩子走出来——这是蒲子轩的同学祝元亮,是他在私塾里最要好的朋友。祝元亮懂事得比较早,安慰道:“你爹爹只是暂时要离开你,可是我爹娘都在战乱中死去,你已经很幸福了,就让伯伯去吧。”说完,他递给蒲子轩一把弹弓道:“这个送给你。”
私塾是从来不许学生带玩具进场的,和先生已经就类似问题打过好多贪玩学生的手板,此刻,他却从容地让蒲子轩接过玩具。
蒲子轩也明白,祝元亮这样的穷孩子,从来就买不起什么像样的玩具,这把弹弓是他自制的,当初两人去打燕子窝的时候,祝元亮得意地展示过他的杰作,却舍不得让蒲子轩多玩上一会儿。
此刻,蒲子轩把弹弓握在手里,心生百感,被祝元亮趁势拉入私塾。
蒲卫海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缓缓起身,踏上马车而去。走出不远,又折回来,把蒲子轩叫到私塾门口。
蒲子轩欣喜若狂,以为父亲不走了,谁知,父亲只是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道:“这是我们蒲家的祖传之物,以后,你洗澡、睡觉都要戴着它,关键的时候,它或许可以救你的命。”
这根项链着实奇怪,吊坠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块墨绿色的琥珀,嵌在里面的也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小撮毛笔的笔毛。
交待完毕,父亲再次上车离去,蒲子轩忍不住又是一阵大哭,喊道:“爹爹……爹爹……”
蒲卫海这次终归没有回头,只是抛下一句:“轩儿,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那一次是真正的诀别,父亲留给蒲子轩的回忆终止于渐行渐远的马蹄声,那段马蹄声如此凄凉,七年来,一直在他的心头回响。
父亲曾经给了他全部的爱,突然之间,“爹”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幢空荡荡的大房子和用不完的钱财。
那之后的七年,时光对蒲子轩而言,时而过得飞快,时而又过得平缓,家中生意早已停止,但他仍然能时不时地收到爹托人带回来的包裹,里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用品,却没有只言片语的信件,甚至连邮寄地址也是空白。
爹,你究竟去了哪?
蒲子轩只能在梦境中见到父亲,梦中孩提时的他,站在院子中,和父亲一起望着天上的星空,丫声丫气地问:“爹爹,我娘到底去了哪里啊?”
父亲道:“娘在你两岁的时候,就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走路要走多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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