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想叫晚云来看,忽而想到这个时辰,她必然还在睡懒觉,于是也不出声,径自关好院门,走出去。
但等他带着一只野鸡回来的时候,发现那院门敞开着。
门前站着六儿。
他张望着,见到裴渊,如释重负,急忙上前:“公子可回来了!快进门去,先生来到,发现这宅子里竟有个女童,正大发雷霆!”
师父?裴渊望着洞开的大门,心头一沉。
裴渊最担心的事,到底发生了。
他走进院子里,师父岳浩然就坐在堂上。
晚云则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惶恐。见到裴渊,她如遇救星。想跑上前来,却似乎又害怕岳浩然,只能站在原处。
裴渊神色平静,走上前,向岳浩然一礼:“师父。”
岳浩然沉着脸,盯着裴渊,少顷,道:“我临走前交代过你,这宅中只许留你一人,可还记得?”
“记得。”裴渊道。
岳浩然颔首,冷冷道:“将他按住,拿鞭子来。”
左右随即上前,将裴渊的上衣脱了,而后,将一只鞭子交到岳浩然手中。
裴渊自觉地抱着柱子,等待着鞭子落下,不期然地,发现晚云仍然站在原地。
她望着他,怔怔地,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云儿。”裴渊第一次唤她的小名,道,“你出去吧。”
晚云仍怔怔的,一步也不挪:“他们要做甚?”
话音才落,已然有了答案。
岳浩然站在裴渊身后,鞭子挥过来,头一下,就将他的背上打得皮开肉绽。
一声尖利的叫声突然传来。
晚云冲过来,抱着裴渊,挡在他的身后。
裴渊没料到她竟会做出这般举动来,忙喝道:“你让开!”
晚云却已经吓懵了,一边哭一边颤抖,可依然抱着他,一动不动。
岳浩然见得如此,神色更加阴沉。
“我与你说过,三思而后行。”他冷冷道,“你若不听,就须得付出代价。”
说罢,手上的鞭子再度抽出去,全然不曾因为晚云的搅局而停下。
晚云的背上瞬时衣裳开裂,她疼得浑身蜷起来,却依旧没有放开裴渊。
裴渊心头焦急,当再度听到皮鞭破空而来的声音,他大喝一声:“住手!”
这两个字,十分清晰。
堂上的人都愣住,岳浩然也怔了怔。
裴渊向来对师父言听计从。不曾反抗。
他眯了眯眼,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裴渊将啼哭不止的晚云拉到身后,冷冷道:“我让你住手。错都是我犯下的,你要打的是我,不是她。”
这话,令众人更加惊愕。
“公子!”六儿连忙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向裴渊劝道,“公子忘了夫人的交代,不可忤逆!”
说罢,他扑通一声跪在岳浩然面前,不住磕头:“先生!是小人眼拙,不曾发觉公子在这宅中收留他人,以致公子犯下大错!先生要责罚,便责罚小人……”
话没说完,岳浩然已经一脚将他踹开。
他看着裴渊,已然怒极。
只听“锵”一声,寒光闪过,剑刃出鞘。
裴渊猛地推开晚云,剑锋恰恰没入她方才倚着的柱子上。
可下一瞬,裴渊突然一记扫腿劈来。岳浩然始料未及,一下脱手,后仰倒地。
而裴渊已经反手抽出长剑,剑锋转眼架在他的咽喉上。
须臾之间,胜负已定。
众人目瞪口呆,跌坐在地上的晚云也睁大眼睛,似乎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哭泣。
岳浩然喘着气,难以置信地望着裴渊。
裴渊依旧冷峻,赤着的上身,带着少年人的白皙单薄,可肌肉却结实流畅,颇有气力。
二人两相逼视,各不说话。
岳浩然手下的人看着二人对峙,更是大气不敢出,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岳浩然冷笑一声,徐徐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怎不把剑再递一递?不敢杀我么?你杀过人么?知道怎么杀么?”
说罢,他的神色突然一敛,大声喝道:“孽障!你的一切是我给的!你的武艺、学识乃至你的性命,都是我给的!若不是我,你不过是个废物,弃子!没人要的杂种!”
他步步逼近,裴渊的脸色登时发白,双拳紧攥,眼中迸发出了浓烈的杀意。
晚云听得出那话中的不堪。她痛心、愤懑,却也害怕。紧张的态势一触即发,可一旦动起手了,对方人多势众,阿兄又当如何是好?
“阿兄。”她不由得轻声呢喃,轻轻环住他的手臂。说不清是要阻拦他还是保护他,晚云只想叫他知道,阿兄还有我啊!
可裴渊并未动手。相反,他闭了闭眼,倏尔回复了平静。
他把剑扔回到了岳浩然的脚边:“你错了。你的一切才是我给的。若不是我,你不过州学里的教书先生。如今身为我师,教授我武艺、学识,护我性命,皆是你的职责所在。你做了你该做的事,我也不曾亏待你,想必,我父亲给你发的俸禄还算及时,对么?”
他的目光冷若冰霜:“现在,收起你的物什,滚出我的屋宅。”
岳浩然盯着他,面青如铁。
裴渊与他对视,毫不退让。
他的内心翻涌起巨大的力量,在这一瞬间战胜所有的质疑和桎梏。
岳浩然虽震怒不已,却倏而明白过来,裴渊已经不再受控。
他终究姓裴,不是岳家人。
陡然认清了事实,岳浩然狼狈不堪。有那么一瞬,他露出一丝无助和悲悯。可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一切都消失殆尽。
他努力保持最后的尊严,站直了身子,拂袖而去。
看着众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裴渊只觉力气一下被抽干,虚脱地跌坐在地上。
刹那间,屋外鸟鸣阵阵,凉风习习,他似乎第一回听见这些声音,也似乎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心跳、呼吸。他感到自由和满足。
晚云被吓坏了,一边哭一边打抖,怎么也止不住。她连忙跑到裴渊的身边,正要开口,却见他正望着门外流泪。
泪水无声地沿着精致的脸颊淌下来,眼睛和鼻子红红的,哽咽着,似悲伤至极,却又似带着笑意。
“阿兄……”晚云对这一切仍然茫然无措,也跟着哭起来,扯扯他的衣角,“你怎么了……”
裴渊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少顷,转回头来。
“你方才不该那样。”他不由得放缓了语气,“那是我的事,无须你来挡。”
提到方才,晚云又变得泪眼汪汪。
“我不要阿兄挨打……”她又难过又倔强,哭着说,“阿兄的事便是我的事……阿兄那样好……我不要阿兄挨打……”
裴渊看着她,唇边浮起一抹苦笑。
心中长叹一口气。
没想到,这世界上最在乎他有没有在受苦的人,竟是这么个萍水相逢的陌路女童。
“你背上的伤,疼么?”他沉默片刻,摸摸她的头发,“走,我带你去上药。”
裴渊卧室的窗外,一树桃花也开了。
风吹过,花瓣飘过窗棂,散落在案上,星星点点。
晚云的衣裳厚,岳浩然的鞭子虽然划破了衣裳,却不曾触及皮肉,只在那背上留下一道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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