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并不惧怕,两手拿着刀对着众人,一双明眸满含怒气。
火生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已经满是鼻血。
幸好鼻梁骨不曾撞断。他心想,真是个莽女子……
“把刀放下。”火生道,“你打不过这么些人。”
晚云毫不退让,道:“要放下刀的是你们!当下前方有谢将军,后面有齐王追兵,还不快快投降!”
莫名的,火生觉得这些威胁的话从她嘴里冒出来,颇是喜感。
“怎说话这般难听,”他叹口气,“你这臭脾气,也只能嫁给我了。”
晚云气得小脸通红,道:“这等教人作呕的话不必再提!今日你辱我,他日再见就是仇人!”
“我哪里辱你了?”火生道,“唉,我还是第一次对女子好……”
话没说完,前方的谢攸宁显然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异动,将兵马从侧翼包抄过来。
宇文鄯知道不能再耽搁,大喝一声:“快走!”
说罢,领着众人朝前方的道路冲出去。
马蹄纷乱,将地上的积雪扬起一阵雪沫。
晚云手里紧紧握着刀,看着这些人驰骋离去,寒风中,残留着火生那吊儿郎当的声音:“我还会来接你,莫乱跑……”
直到那些人的背影远离,晚云怔怔的,似仍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解围。
谢攸宁没有去追宇文鄯,策马过来。
他看着晚云,正要开口,忽而见她扔了刀,大哭起来。
西边马蹄声才消,凉州方向又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为首的将军黑色氅衣翻飞,棕红大马昂头阔步,正是裴渊,
谢攸宁整个人跟抽了魂似的,除盔下跪,什么都没说。
而那头,晚云缓缓站起来,目光一丝不错地看着他。
她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鼻子被寒风吹得通红。
“阿兄……”她声音细碎,“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想见你”三个字没有说出来,裴渊打断:“我不曾怪你。”
说罢,他看向谢攸宁:“将她带回去,至于你,自去找公孙长史领罚。”
那语气不怒自威,谢攸宁忙一拜,应下。
晚云双手揪着衣摆上前两步,泪眼看向他。
但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裴渊无法再耽搁,随即喝令道:“赤水军随我!”
调转马头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有若无地留下一句“回去”。
他如疾风般来去无影。
裴渊离开之后,许久,晚云仍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同样心绪烦乱的,还有谢攸宁。
他亲手放走了一个叛将。
哪怕那人一向被自己视为手足。
而此事要是真按军法处置,足以让他丢了性命。
至今,谢攸宁仍觉得自己想在做梦。
“将军……”耳边传来随从的声音,“还是先回城去吧。”
谢攸宁转头,身边只剩下几个随从,其余人马都被裴潜带走了。
他深吸一口冷冽的寒气,让自己清醒。举目四望,幸而天不差,一时半会起不了风雪。
谢攸宁将自己的马牵来,对晚云道:“你骑我的马回去。”
晚云看了看那马,道:“那你呢?”
“走回去。”
经历了今夜的一番打击,晚云最受不得旁人的怜悯,即便是好意也不行。
“不必。”她生硬地说,转身往城池方向走。
谢攸宁仍想着宇文鄯的事,心思自不在晚云身上。见她倔强,他也不惯着,径自上马往回走。
可待马儿刚刚超过晚云,他忽而调转回来,伸出手臂,拦腰一揽,将她带到了马背上。
而后,他不顾晚云挣扎怒骂,箍着她,往城内驰去。
若论罚,公孙显当真想亲手抡起笞条,给谢攸宁几十下。
可他知道无济于事。
谢攸宁带着晚云回到都督府,见到公孙显,随即滚鞍下马,在他面前拱手道:“罪人谢攸宁请罚!”
公孙显瞪着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压下心中怒火,命人将谢攸宁捆了,等候发落。而对于晚云,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今日是极失败的一日。
从齐王麾下大员造反差点带走三万守军,到齐王因为常晚云开城放走敌人,再到谢攸宁放走宇文鄯……公孙显只觉一口老血闷在心头。
武将最不该有的感情用事,竟接连发生在他眼前。
公孙显不敢再大意,思量之下,连忙借了马,往赤水军营寻找孙焕。
“孙将军可能调动赤水军?”见到孙焕,他劈头就问。
孙焕等前方的消息也等的急不可奈,忙道:“昨夜老九已秘密将符节送到我处。”
公孙显怔了怔。昨夜齐王明明同他说“符节在此”,怎么到了孙焕这里?
待明白过来,他又难免苦笑,齐王竟然连他都防着。
公孙显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昨晚那种草木皆兵的时局,齐王这么做无可厚非。他又忽然想起来,齐王说要打赌,给孙凤亭一个“足以颠覆时局的权利”,原来是他的符节。
这消息让公孙显又喜又忧。
要知道孙焕虽然品级很高,从一品嗣国公,从三品云麾将军,但都是空衔,并不持节。这般富贵子弟,千里迢迢跑到凉州来跟着裴渊,纯属没事闲着,不想在家里头被长辈逼着娶妇。
裴渊的符节,可调动凉州治下赤水、大斗、健康等八军三守捉,共七万余兵力。交到孙焕手里,确实是一个天大的赌,但赌赢了!
而忧的却是另一层。
裴渊昨夜就早早这么干,可见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故而铺了这么一条后路。
再想到今日层出不穷的乌龙,公孙显百味杂陈,不知是该夸裴渊有预见好,还是骂他明知故犯好。
待公孙显将谢攸宁的事告诉了孙焕。孙焕气的掀了案几,当下摘了马鞭,道:“待我去抽死谢攸宁!”
公孙显早料到孙焕会动气,早一步堵住了孙焕的去路。
“有一事,我想听听凤亭的想法。”他说。
“何事?”孙焕道。
“宇文鄯为何在凉州造反?”他问,“凉州乃河西腹地,西出玉门关,还有一千七百余里,还隔着甘、肃两城;除去赤水,西边还有四万守军,取区区百来人不过囊中之物。他们怎么逃出去?”
“此事,我也想过,”孙焕神色沉沉,“我担心西边还有反叛。”
说罢,他摊开舆图,手指从凉州出发、沿着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一直到河西道的终点玉门关和阳关,分析道:“你看,当初为了让各军府相互牵制,左右将军各领一半的军府。其中赤水军是大府,所以宇文鄯的兵力胜于三郎。若宇文鄯麾下的甘州健康军、肃州玉门军皆反,则甘、肃两州危矣,凉州西去玉门关、阳关二关,皆是敌军……”
公孙显阴沉了脸:“于宇文鄯畅通无阻,最大的障碍,将是最西边的两关。”
孙焕在玉门关上点了点:“叔雅,若是你,如何清障?”
公孙显的目光扫过沿路的城池和驻军,将代表建康的棋子挪至沙州:“若图安全之策,携肃州城兵力西去沙州,可牵制距离两关最近的豆卢军。再以急行军奇袭玉门关,自可逃出生天。而若走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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