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铆足了劲狠狠搭在地上。晚云听见“咚”一声,生怕他手骨折了。这莽人,他折了没关系,耽误行程就不好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你跟我说说宇文鄯,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啊。谢攸宁长长叹息,“说来,将黎很不容易。他父亲是前朝旧臣,当年新朝初立,他负隅顽抗,誓死不肯降圣上,全家战死。将黎那时因得在老家照料生病的祖父,幸免于难。圣上本要将宇文氏斩草除根,但宇文氏名望深远,许多人来求情,圣上要拉拢人心,只好作罢。后来殿下看中了他带兵的本事,将他收到麾下来。我们几个,都是和殿下东征西讨打拼出来的,过命的交情。”
过命的交情还反了。晚云腹诽。
说起这些,谢攸宁愈加郁闷。
他仰面躺着,双手抱在后脑勺:“你不知那时将黎有多苦,才十几岁的人,日日皱着眉头。”
晚云继续吃干粮,没出声。
“刚入北地军营时,孙凤亭曾拉我打赌,看谁在三日内逗将黎乐谁就赢,输的就在练操时大叫‘我是龟孙’。可三日过去了,我们想方设法,将黎都不曾笑过一下。我和凤亭都输了。偏偏殿下还得知了此事,督促我们践行诺言,都得喊一嗓子。于是那日黄昏,我们练完了枪法,就站在教场上去。原本凤亭要跟我一起喊的,但他是个王八蛋,光张口却没声,就我一人大叫一声“我是龟孙”。我当时恼得跟孙焕打了起来,可你猜怎么着,将黎居然乐了。“
晚云听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幼稚。”她说。
“确实幼稚。”谢攸宁望着上方,苦笑,“我们那时不过是想他开心,让他振作。他虽然家没了,但只要这辈子踏踏实实地挣军功,给后辈挣一个世袭的荫庇,也算得大圆满。但现在想想,错得离谱。我们若多与他聊聊他家中之事,多问问他的想法,兴许能看出端倪。早日劝他放下些恨意,兴许能回到正道上。”
晚云摇摇头。
“你也知道这都是也许。”她说,“宇文鄯是三品将军,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口中的正道么?他有今日,正是因为你的正道和他的正道全然迥异。就算你与他走得再近,他也不会与你说实话。毕竟你是永宁侯世子,家里上上下下有几百口人,怎会认同诛九族的事呢?”
谢攸宁没有说话,仍将眼睛盯着上方,仿佛能透过屋顶,看见漆黑的夜空和漫天的繁星。
有多少个夜晚,他和将黎像现在这样,一同躺在野地里看星星。
北地的夏夜凉快得很,不远处河水轻轻流淌,偶尔跳起一尾鱼或是一只蛤蟆。他学着那些装设弄鬼的方士,抽了宝剑当木剑,大叫一声:“何方妖孽,速速现身!”
将黎愣了愣,然后低低地笑……
一切都似幻境。
两日后,谢攸宁和晚云终于追上了孙焕。
彼时,孙焕正指挥赤水军在甘州城外安营扎寨。他们还是晚到一步,宇文鄯一行人会同健康军先入了甘州城。如今占城为王,跟城外的三万赤水军僵持着。
孙焕一脸阴沉地看着谢攸宁,拿长剑左右比划着:“你说我是先卸了你的胳膊,还是先卸了你的腿?”
谢攸宁为难道:“不必了吧,大敌当前,我好歹也能打一打。少了我助阵,你多无趣。”
孙焕冷笑:“少了你,我现在不正在凉州城里睡大觉么?”
说罢吩咐左右:“将他给我绑了,送回凉州去,再让长史找一处菜市口杀了。”
“孙将军息怒!”谢攸宁随即没脸没皮地贴上去,“小人知错了!小人这不是赎罪来了么?墨离和豆卢那些个儿郎,我保准调教得服服帖帖,为将军鞍前马后排忧解难……”
孙焕嫌弃地推开他:“别碰我,恶心。”
晚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闹,有些错愕。
虽然谢攸宁口口声声说他们几个比亲生兄弟还要好,但她并没有当一回事。直到现在,才终于相信了。
这一路上,谢攸宁总是一脸上忧苍天下忧性命的深沉模样,可到了孙焕面前,却成了一副卖乖的样子,仿佛先前的烦恼都已经烟消云散。
而孙焕虽一脸严肃,嘴里说着要砍人,却也早已经没有了将军的威严,跟谢攸宁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将合作计策定了下来。
旁边的侍卫们,则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并不有人真的要来绑谢攸宁。
孙焕道:“宇文鄯和健康军划地为王,占了甘州城。老九没赶上进城,就把甘州交给了我,马不停蹄地往玉门关去了。”
终于,晚云从孙焕口中得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阿兄还好好的,去了玉门关。
蓦地,心一下从高处放了下来。
“往玉门关?”谢攸宁诧异,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担心正变成现实。关外恐怕有变。
“你有何打算?”孙焕问。
谢攸宁随即道:“甘州已经被宇文鄯占了,我带人保下肃州,东可断他的后路,西可支援两关。”
孙焕思索片刻,道:“肃州啊,杜重阳为县令。”他拍了拍膝头,“你确实得去一趟。那小子胆小如鼠,坏事。”
“正是。肃州的玉门军是宇文鄯的旧部,杜重阳又好拿捏,不拿下他说不过去。”
孙焕沉吟片刻,想起一件更让他担心的事,“肃州和肃州以西你可自去行事,当务之急,你先写一封密函发往沙州,将豆卢军调到玉门关。我这几日眼皮子跳,总觉得玉门关要出事。”
谢攸宁原想说“你眼皮子跳是因为没睡好”,但还是决定不作死。于是撩了袍子,取了纸笔写信。
这时,孙焕终于将目光瞥向一旁的晚云。
“你从都督府大牢里逃出来,还能带一个随从?”他说。
谢攸宁眼也不抬,道:“她么,我用一匹大宛马换的。”
晚云在心里翻个白眼。
孙焕不明所以:“跟谁换?”
“人牙子。”谢攸宁继续胡诌,“我想着孤身一人出来,若遇了事,总要有人报信。”
孙焕了然。
他颇是和气,让手下带晚云去用膳,而后,却凑到谢攸宁身旁:“是个女子?”
谢攸宁瞥他一眼:“你莫不是在营中待久了,见到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就觉得人家是女子?”
“还不是老九害的。”孙焕叹口气,道,“纵观天下诸军,只有老九治下不近人情,莫说营伎,平日将士入城连那风月之地也须绕着走,生生将几十万人憋成苦修的一般。莫说女子,弟兄们就算见到母猪也要眼睛放光。”
说罢,他意味深长:“你身边也是该有人了,我记得你上次收到家书,通篇都是你母亲在催婚。”
提到他母亲的信,谢攸宁撇了撇嘴角:“你堂堂嗣国公,国公府的独子都不急,我急什么?”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
孙焕笑了笑,却道:“这随从你很喜欢么?居然用大宛马来换?”
“什么喜欢不喜欢。”谢攸宁继续写着,“临时找来的,瞧着机灵,使起来才发现亏了,心眼太多。”
孙焕拍拍他肩膀:“你若是想换,可从我身边挑一个,这个回头我差人替你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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