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宁看杜重阳被吓得惨白的小胖脸,心想来的真是时候。他无奈地拍拍他的肩头,“放心,我会稳妥行事。”
杜重阳却急道,“下官手上只有一点县兵,如何打得过谭庸?”
谢攸宁听罢此话,不由腹诽。这杜襄的胆子也是够大的,竟安插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亲戚,也不怕引火上身。
他尽量耐心地说:“要动谭庸,方法多得是,不一定要正面动武。此事可从长计议。我问你,近日玉门军和谭庸可有异动?”
杜重阳想了想,答道:“未曾察觉。下官只在冬至日祭祀时见过谭庸。那日他来得早,卯初就到了,下官令别驾带他去城中转转。他说乏了,就在府中四处走走。下官那日忙碌,未与他攀谈。他甚是有耐心,等到祭祀完,分了些肉,就回城外的大营去了。”
“如此。”谢攸宁沉吟片刻,料想谭庸该是来探杜口风的。杜重阳胆小,又是杜襄的亲戚,若有点异动,必定第一时间知道,露馅也在所难免。他那日怕是从卯初起就盯着杜重阳打量来着。而杜要是知道,铁定吓死了。
他忍住笑,吩咐道:“我要你约谭庸一见。”
杜重阳即刻哭倒在地上:“将军饶命!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将军可怜可怜下官吧!”
谢攸宁揉了揉耳朵,知道此人用软的定是不成了,于是拉下脸:“朝廷封你做这福禄县令,当下国难当头,你便这般报答?你以为你不动手,谭庸便不会动你?我若不将他办了,明日他的人马踏平了你这县府,你万莫后悔!”
一番话砸下来,杜重阳果然神色变了变,不敢出声。
谢攸宁语气稍稍软了些,道:“放心,就你这胆子,要你去见岂不坏我的事!我要你约,我去见!明白了?”
杜重阳这才如释重负,忙唯唯连声:“在下这就书写一封,差人送去。”
谢攸宁却说“不必”,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扔在案几上:“我写好了,你自誊写一份,差人送去。”
杜重阳拾起,翻开一看,顷刻苍白了脸。
只见上面写着:右将军身负重伤,逃至我府,另悉左将军不日将入肃州。是非莫辩,请都尉前来共议。
他愁眉苦脸:“若谭庸率玉门军倾巢而出,封了肃州城,我等不就成了瓮中之鳖?”
“做你的鳖去!”谢攸宁气道,“莫忘了齐王殿下的大军是何等声势,谭庸野心再大,打得过齐王么?今日我必定成事,你敢抗命,看殿下放不放过你!”
果然,提到齐王,杜重阳不敢再犹豫,连忙去办。
晚云在县府门口等候多时,终于被召了进去。
杜重阳亲自将她带入内院,带入左厢房。
房门一开,堪堪看到谢攸宁在更衣。
他生的白皙,白花花的精肉毫无征兆地刺入她的眼,她咽了咽。
“你说我伤在何处?”谢攸宁扭来扭去,左看右看,“要看上去伤得重些,否则谭庸不会相信。”
晚云带了一只药箱来,放在案几上:“你要想想宇文将军使的什么兵器,容易伤在何处。”
谢攸宁想了想,道:“他使长刀,喜欢削人胳膊。这个不好。就砍在胸前和腿上,你觉得?”
说罢,他自然地转到晚云跟前,在左胸上示意:“就这样一道。”然后,他又要脱裤子。
“不必。”晚云连忙制止了。
“我担心时辰不够。”她面不改色地说,“还是赶紧把身上的弄一弄,若届时谭庸还未来,再琢磨腿上的。”
谢攸宁说有理,“听你的。”
晚云拿着浸过鸡血的丝絮,看上去黑红黑红的,放在胸前,再用布条包扎,像被血染透了似的,
她尽量不碰到他,可他胸膛宽阔,布条绕胸两圈,几乎有些不够。
费劲。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了个结:“好了,你觉得如何?”
谢攸宁拧了拧身子,赞赏道:“甚好,比太医署派的军医都包的好。你以后来我河西道军府做军医吧。”
“那不好。”晚云拿了只狼毫,拿出一瓶鸡血润了润,“军医俸禄太低,又人微言轻,定然被欺负。”
“有我在,谁还能欺负到你头上去?”他看着晚云在他身上细细描着伤痕,跟画画似的,觉得有趣极了,“你这人点子多,办事也周到,就是成天敲算盘,俗气。”
“将军别瞧不起。”她又取了点朱砂晕染开来,“我那叫精打细算。算盘打得响,日子过得爽,将军没听说过?”
谢攸宁正要说什么歪理,被她先一步抢了话头:“别说话。”说罢在他脸上涂抹起来。
谢攸宁的话头卡在喉头,颇有吃瘪的感觉。晚云不由得在心里暗笑。
那笔触细而微凉,痒痒的,谢攸宁几乎能触到她清浅的呼吸,还有她的脸。谢攸宁怔了怔,晚云塞给他一面镜子,“喏”了一声,“自己瞧瞧。”
他匆忙“哦”了一声,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自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血痕,看上去惨极了,说差了一口气了也不为过。
“挺好。”他左右打量,笑道。
“别笑。”晚云打断,“怪瘆人的。”
谢攸宁依言敛起笑意,任凭她将整整齐齐的束发打乱成鸡窝头。他心里头升起一丝异样,明明被弄了个大花脸,却有被人照顾的感觉,亲切又靠谱,有那么点自家人的意味。
他垂下眼眸,感觉甚是放松,连此前心里头升起的那么一点紧张也没了。谭庸啊,有点难办,但总体来说不是对手。
晚云没在意他扬起的唇角,只提起了精神、掐着点给他打扮,生怕误了他的事。左看右瞧,还差了那么点意思,于是杜重阳的小妾要了些铅粉,细细地匀在唇上,还不忘严肃地警告,“不许擦。”
谢攸宁道:“不敢。”
晚云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距离万事俱备还差最后一步!她从伙房端了一碗药进来,把屋子熏成重伤病人的气味。
闻到那臭气熏天的味道,谢攸宁不由捏起鼻子:“这是什么药?”
“欢喜天。”晚云道。
谢攸宁蹙起眉头:“怎叫这么个名字,文不对题的。”
晚云端着药渣在屋子里四处熏:“不叫这名字谁愿意喝?”
正说着,杜重阳突然走了来,说谭庸到了。
谭庸的年纪比谢攸宁大一些。皮肤黝黑,脸上蓄着浓密的胡须。身上穿着明光铠,体格壮实,腰间挂着一把长刀。
他立在门边打量片刻。只见榻上之人面色苍白,双唇紧闭,边咳边问“来者何人”,谭庸这才上前抱拳拜道:“末将谭庸,拜见将军!”
谢攸宁有气无力地扫了一眼晚云。
晚云连忙将他搀起来。
谢攸宁歪在隐枕上,虚弱地回:“谭都尉免礼……”
说罢,又咳起来。
晚云忙道:“将军可觉得冷?待小人去关门。”
说罢,她去把门关上。借着这时机,往外头扫了眼,心暗自提起。
好家伙,门外十步见方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的人头,少说也有五十人。院外似乎还有。
“将军,”榻前,谭庸仔细观察着谢攸宁的模样,神色关切,“将军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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