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宁温和地笑,“我说真的,你不必太往心里去。你本不是宇文鄯的对手,即便是姚火生也不好对付。他曾是西海国送到前朝的质子,跟宇文鄯相识多年。后来前朝覆灭,他不再为质,也不回国,一直在河西做买卖。现在想来,做买卖不过是幌子,怕是帮宇文鄯做成了不少事。你怕早被他盯上了。”
晚云惊得合不拢嘴。姚火生竟然这么大的来头?
谢攸宁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笑了笑,道:“还有一个问题。”
“不答了,我困了。”晚云茫茫然,今晚的对话够她好好想好一阵。
“你要是不答,我今夜就喝酒睡在你身旁。”
晚云翻了个白眼:“你问。”
谢攸宁看着她防备的样子,愈发觉得好玩,道:“放心好了,我对男人没兴趣,就是觉得你有趣罢了。”
自恋。
晚云腹诽,嘴上却说:“我在老家可是有青梅竹马的娘子的。”
“知道了。”谢攸宁拍拍她的肩膀,“去睡吧。”
晚云一愣:“你不问了?”
听到这话,谢攸宁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如此说来,我确有一事想问。”
“何事?”晚云问。
“你既然这般通晓药理毒物,那日怎会被姚火生用迷药算计?”
犹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晚云随即瞪起眼,咬牙道:“闭嘴。”
终于看到了她发怒的样子,谢攸宁志得意满,悠然离开。
离玉门关越近,众人越发严肃,一路上连话都很少。低矮的苍穹下,雄鹰在无声地飞跃关山。金光灿灿的雪山脚下,石砺不负重压而狼狈散落。
阿晚第一次嗅到了战事的紧张气息。
三百越骑迎风斩雪,穿越雪原留下的痕迹,在一场大雪后消失不见,仿佛没有来路。
到达玉门关的时,夕阳即将落下,天空繁星出现,嵌在静谧的蓝色夜幕下。关城横卧在地平线尽头,左右二首如雁翅般,延绵出穿山越岭的长城,和隐约可见的烽燧。
越骑们此起彼伏地吹响口哨,在飞驰中庆祝长途跋涉的结束。
晚云被感染,脸上也慢慢浮现笑意。
驻兵的营房沿着城墙排列,兵营前的望楼上,弩手已准备就绪,紧张地对峙。
谢攸宁打马快行一步,扬声道:“我乃右领军将军谢攸宁!”
望楼上的人显然认得谢攸宁,忙转身挥旗。未几,闸门升起,关门打开。
谢攸宁引着一干人等疾驰入内,守城将官忙率人匆匆迎上前来,向谢攸宁行礼。
“大将军何在?”谢攸宁问。
那将官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不是让你回去跪着么?”
众人忙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高地上,一人披着大氅,迎风而立。
谢攸宁却笑了笑,跳下马背:“到九兄跟前跪着不也一样。”说罢,他上前几步,下拜一礼,“末将谢攸宁见过大将军!”
裴渊浅笑,虚抚一把:“倒是跑得快,何时出发的?”
谢攸宁回:“你走后第二日,我就跟着出来了,中途还去肃州城收拾了谭庸,领了三百越骑过来。”
“哦?”裴渊又望向众越骑。
一众将士随即下马,向裴渊行礼。
铁甲兵刃相撞,“拜见大将军”几个字,整整齐齐,异口同声,如雷霆震响,晚云躲在后头,心肝不禁颤了颤。
裴渊让他们起身,扬声唤来玉门关城守总管杨青玉,吩咐他安排众将士歇息,自领了谢攸宁入帐。
晚云灰溜溜地跟着赵焱去马厩安置马匹。赵焱牵着谢攸宁的马,道:“将军的马也不知有何忌讳,好吩咐马曹妥善照顾。”
晚云忙道:“交给我便是。”
谢攸宁早在甘州时就跟孙焕要了一匹乌孙马,名唤疾雨,据说是一匹宝马。这些日子,晚云一直跟着谢攸宁混,对他的马也连带着熟悉起来。平日喂喂草梳梳毛,不在话下。
宝马的马厩自然也不一样,旁边还关着另一匹马,通体红棕,更高大,体型却更精瘦些。
“这是大将军的马,叫赤骥。”马曹笑道。
晚云端详着,点点头:“它看起来不大精神,还偏瘦。”
“可不是。”马曹道,“大将军从凉州赶来,千里奔驰,它吃了大苦头,要将养些日子才能养回来。”
“那可真辛苦。”晚云轻声道。
她站在赤骥旁边,唤它的名字。
赤骥侧过脑袋。
她贴着它耳朵悄声道:“阿兄是心急,我替他给你道歉。”
也不知是不是心疼,赤骥扬了扬脑袋。
身后的疾雨突然打了个响鼻。
晚云只得转身给它继续喂草:“你的脾气可真不小。”
“谁的脾气不小。”谢攸宁突然从马厩后走出来,“找你半天,原来在跟马聊天。”
“你怎来了?”晚云道。
“带你去见九兄。”谢攸宁道,“他想见你。”
蓦地听到裴渊,晚云僵在原地。
“我不去。”她本能地说。
谢攸宁饶有兴味:“为何?你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不就是因为心中有愧?既然如此,就该到他面前说清楚。”
晚云心头动了动,嘴上却道:“不去。”
谢攸宁觉得她这模样当真有意思得很。这一路来,她天不怕地不怕,自己这个将军她也不放在眼里,可只说要去见裴渊,她就变得别扭起来。
这般神色,他是第一次见。
“去。”谢攸宁不容置疑,伸手就来拉他。
晚云甩开他的手。
谢攸宁却似得趣上瘾,甩了左手换右手。他气力大,晚云终究是拗不过,最终还是被他带到了裴渊的院子里。
“我把人带来了。”谢攸宁一边进门一边大咧咧地说,“九兄还认得这小郎君么?便是你离开凉州的那日,从戎人手里救下来的仁济堂弟子!”
晚云低着头,双手无措地交叉在身前,不敢看裴渊的脸。
裴渊看她一眼,对谢攸宁道:“你到伙房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弄几个菜来。”
谢攸宁应下,随后低声和晚云道:“我去去就回。”说罢,他转身要走,却又回头跟裴渊道,“他胆子小,你别吓唬他。”
裴渊不置可否。
待谢攸宁离开,房中只剩些晚云和裴渊。
四目相对,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
“坐。”裴渊淡淡道。
这屋子里陈设简单,他坐在上首,斜倚着引枕,单手搭在膝头。
晚云咽了咽喉咙,慢吞吞地挪到下首坐下。
她知道他在看,壮胆瞄了一眼,被他眼中的寒意冻得一下缩了回来。
“你小时候并不怕我。”裴渊道。
小时候……晚云忽而觉得它已经遥远得很。
“小时候……不懂事。”她说。
裴渊没有答话,却问:“那日,你伤到了么?”
“不曾。”晚云道。
裴渊颔首:“你且休整一日,我送你去沙州,刘刺史会照顾你。这阵子局势不明,不好送你回去。等大定了,我再差人送你回洛阳。”
三言两语,晚云接下来的去向就这么定了,语气之坚定不容半点质疑。
蓦地,她又想起当年被文谦接走的时候,一觉醒来发现已身处异地,没有半句解释和告别,她在马车上哭得肝肠寸断,哭喊着“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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