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看的眼花缭乱,最后也不知道她漏了不曾。
“你不守规矩!”他嚷道,“怎么能这么拣?”
晚云反问:“怎么就不合规矩了?我问你,我少了么?”
“我怎么知道!你坏了规矩,我也白看了!”
晚云招手让他过来,从草纸上一样一样分出来,再重新过秤:“多了还是少了?”
童子较真起来,仔细看秤,竟是不多也不少。
他不服,又拿了另一个方子:“蔷薇根、黄芪、当归、桔梗、黄耆、白歛、大黄、鼠李根皮、芍药、续断、黄蘖、葛根各一两。共五份。”
晚云对着药箱翻检,头也不回:“第二味是黄芪还是黄芩?”
“黄芩……”童子复低头看,面色微变,“你怎知是黄芪?”
晚云不由叹气,这孩子若是在仁济堂,铁定少不了挨打。
她手脚麻利地拣出药材。童子在一旁看着,有些愣怔。
待晚云都分好了,他呆呆地问:“你怎样样都记得清楚?”
晚云敲敲他的脑袋:“医家治病救人,首要乃是记方子。第一个方子名叫鼻塞脑冷清涕出方。你若识得方子,无论药量增减,都能记住。”
童子闻言,噘着嘴道:“我只是来帮阿公的,又没正经学过,怎么知道这些。”
晚云不与他啰嗦,道:“刚才我看桔梗快没了,须得补一补,库房在何处?”
童子从仓曹处取了令牌,来到城墙脚下。
里边辟了几个窑洞做库房。
晚云走进去,闻到一股霉味,不由皱眉。
按理,河西干燥少雨,便于储存。若是霉了,必然是药材没晾干,或是路上淋了雨。
童子见她竟要把那些药材拿出去晾晒,瞪起眼睛:“你究竟是何人,这般闲,营里不操练不讲习么?”
“这你别管。”晚云撩起衣袖,一边将麻袋拖出去,一边说,“快来帮忙。”
这是个粗活,但晚云在医馆里常做。
入货时要拆包验货,不定时还得拆开晾晒。晾晒是顺道将大小不当、品质不佳的残次品拣出来。
不过晚云翻检一阵,便感到这库房中的问题远不止于此。
这库房中的药材着实太多,大大小小上百包。里头不仅有发霉的,还有长虫的。天冷了,有的虫成了尸体,有的还苟活。
若在仁济堂,这些要烧掉的,但在玉门关这样的地方,任何东西运过来都金贵得很,万不可浪费。且现在大雪封路,战事随时爆发,又从哪里补给呢?
晚云感到事关重大,晌午的时候,瞅着空当找到了裴渊。
“药材?”裴渊看着她,“你去了医帐?”
“我反正无事可做。”晚云瘪瘪嘴角,“你那么忙碌,我想找你说说话也找不到。”
裴渊笑了笑,神色却随即变得严肃起来,亲自去仓库里查看。
药材虽不如粮草重要,却也是救命的物什。如今惊动了裴渊,自是非同小可。
玉门关城守总管杨青玉自不敢怠慢,马上去找仓曹参军事。仓曹自不敢独自承担,又拉了医博士垫背。
最后,拢总近十人围在一处,你看我我看你。
裴渊亲手将几包药材打开,抓出来,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严厉地目光扫过,众人噤若寒蝉。
“殿下息怒。”医官忙道,“今年玉门关天气有异,多有雨雪,这库房地势低洼,受潮在所难免。在下亦有意将药材晾晒,除虫防霉,可别的医官不是去外地巡营就是返乡探亲,只有在下与小童两人守着医帐,着实人手不足……”
话没说完,一旁的谢攸宁却已沉下脸:“人手不足为何不报?若非今日觉察,来日真要用到之时,弟兄们医治无门,岂非要丢了性命?”
仓曹苦笑:“右将军之言自是在理,可营中的弟兄都要守城,本就人手紧张。尤其晴天,他们还要出关巡逻,这些药材娇贵,处置之时又要看天,下雨下雪都晾晒不得,故而拖延下来。”
“罢了。”这时,裴渊道,“此事纠缠无益。今日请诸位来,便是商议解决之法。”
得了他的话,众人如释重负,连忙商议起来,打算先将仓库中能用的翻检出来,再从沙州和瓜州补给。
谢攸宁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都督府府尹的令牌,于是以杜襄的名义,派人去令刺史府募集。
裴渊和谢攸宁带来了许多人,如今关城中自是人手不缺。
谢攸宁叫来了两百卫士,没多久,仓库里堆积的药材很快就被扛出来,在校场中摊开晾晒。
而晚云则与医官一起,将能用地翻检出来,足足忙碌了一整日。
晚云此举,虽是给众人找了麻烦,那位医官却对她很是感激。
他叫陈如梅,沙州人氏,在关城中已经待了十年。如他所言,这药材仓库的事,他一直操心着,但着实人微言轻,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来做。他年纪已经大了,眼看着要致仕还乡,若此事处置不好,说不定会受牵连。如今晚云帮他一举在事发之前解除危机,可谓是帮了大忙。
“听我家童子说,常郎通晓医术?”陈如梅问晚云。
晚云也不遮掩,道:“正是。”
“未知师从何处?”
“晚辈师从仁济堂。”
听到仁济堂名号,陈如梅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拱手道:“常郎果然师出名门,老叟失敬。他日若有空,不如到医帐坐坐?”
他礼数周道,晚云也不敢倨傲,与他客气几句。
谢攸宁却寻了个由头将她叫走。
“这老匹夫,多半想把你往火坑里拉。我若是你,便不会去那什么医帐。”谢攸宁不冷不热道。
晚云不解:“医帐怎么就成火坑了?”
谢攸宁道:“你是不知道,这些人名为医官,其实也不过是些江湖郎中,治病的本事大多一般。你听他说的那些人,什么外出巡营,什么回家探亲,其实都是吃空饷的。若出了战事,靠着这医帐也根本治不了人,还一门心思想拉我的人的垫背,连门都没有。”
晚云明白过来,怪不得方才谢攸宁对他们这么不客气。
“太医署没有派正经医官来么?”她问。
谢攸宁边走边说:“有,不过走个过场罢了。每年来一次,一次待一个月。边关寒苦,那些人在关中舒服惯了,怎么肯到这边来?这些医官都是太医署在地方募的,说都考查过了,我看也是塞点钱放过去的。我就是有那个闲心管,也无从下手。”
晚云瞥着他:“阿兄也不管?”
“九兄又不是保姆,怎能处处管得到?”谢攸宁道,“再说了,他管的是军务,吏治之事,向来是杜襄那边的。既然各有分工,他若非亲自遇到,自不会主动查问。”
晚云了然。
“这怎么行?”她皱皱眉,“人命关天。若有战事,医帐不就成了修罗场。”
谢攸宁道:“故而我劝你莫掺和进去,到了这里来,就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看运气,医官做不了什么。”
说罢,他忽而一笑:“不对,你很快要走了,想掺和也掺和不得。”
晚云白他一眼。
夕阳堕堕地挂在天边,晚云去找裴渊,官署里的侍卫告诉她,他到城墙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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