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他的语气温和,可眼神却异常冷漠,“此番乱事,我等伤亡惨重,娘子亦亲眼目睹,从今往后,切莫再意气用事。”
想到阳关守城时的惨状,晚云仍觉得心中抽痛,鼻子一酸,不由愧疚。
“是。”她低头道,“先生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公孙显颔首,不多言,转身离开。
楼月看她愣在院子中央,可怜兮兮地抹泪,叹息一声,上前道:“这小子狡猾的很。他说的话未必有几分真心,你别太往心里去。”
想着姚火生方才的模样和话语,晚云咬咬唇,少顷,点头。
晚云这头抹着眼泪,牢房里却出来个哭得更惨的,是谢攸宁。
他跌坐在台阶前,抱头痛哭。
裴渊随后出来,负手站在他身后,沉默良久。
楼月迎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送他回去吧。”裴渊吩咐道。
楼月几乎是半扛着谢攸宁,将他带离的。
看到这副情景,晚云不好意思再哭。赶紧擦擦泪,小跑到裴渊跟前。
“阿兄……”
他的神色疲惫,用力揉了揉眉心,问:“你那边事了了?”
“他画押了。”晚云道。
裴渊舒了一口气,“甚好。”
“阿兄累么?我陪阿兄回去。”
裴渊唤来个亲卫,说:“我还有事与叔雅商议,你先随他回去。”
还要再商议?
她不由得忧心道:“不能明日再谈?”
“不能。”他勾了勾唇角,推推她的肩头,声音温和:“听话,回去。”
晚云知道他说一不二,只好不再坚持。
回到自己的房里,晚云也没有睡意,只伸长了耳朵听。
直到子夜才回,裴渊才回来。
晚云耳朵尖,听见声响,旋即醒来,赶紧出门。
“阿兄回来了。”晚云跑进裴渊的屋子。
他却坐在榻上,连氅衣也未解,只一手撑着头。
“阿兄头疼么?”她轻声问。
裴渊慢慢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不知是累的、还是哭了。
晚云伸手去碰碰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我给阿兄倒水。”她说罢,正要转身,却听裴渊唤了声“云儿”。
下一瞬,裴渊已经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而后,他将脑袋慢慢地靠在她的肩头。
“累了,让我靠一靠。”
晚云听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生生被镇住了。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而后,有些不知所措,一动不动。
室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从前,裴渊也曾这样,在犯病的时候,借她肩膀靠一靠。
晚云想着当年,僵坐片刻,抬起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起来。
裴渊闭着眼睛,忽而笑了笑。
“你方才,一直不曾睡?”只听他问道。
晚云应一声,道:“睡不着。”
她唯恐裴渊又问她为什么睡不着,忙岔开话:“阿兄的事都办完了?”
“办完了。”
“明日就回去?”
“嗯。”
“明日何时出发?”
“辰时。”
“那明日得入夜了才到?”
裴渊应了一声,顿了顿,说:“云儿。”
“嗯?”
“我会永远做你阿兄。”
晚云怔住。
她看向裴渊,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自己,双目澄明。
心砰砰跳着,晚云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目相对,虽然无言,但有什么已然戳破,心头透出光来。
晚云觉得,她和裴渊之间就是这样奇怪,就像不久前他们重新相认时那样。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没有说许多,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她脸上一热,轻声道,“阿兄,我也永远是云儿。”
窗外北风呼啸,她的话语却像阵阵春风,将凌厉的锋芒全部融化。
她端坐在榻上,如水的眼眸洒落点点星芒,带着些许青涩。
真诚和真挚则似一面纯净无痕的镜,见你,亦见我。
裴渊深深地看着她,未几,却抬起头,坐直了身体。
“阿兄不累了?”晚云讶然。
“已经歇好了。”裴渊将一只隐枕拿过来,靠在身后,看着她,“你定然还想与我说说姚火生。今日见他,你们说了什么?”
晚云知道裴渊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只得道:“他跟我道歉了。”
因得方才说的那些话,晚云的心头仍慌乱,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旁边放着的裴渊的大氅拿过来,用一把毛刷除尘。
“道歉?”裴渊问,“如何道歉?”
“说要把河西诸州的四间铺子给我,当做赔罪。”
这话,让裴渊有些始料未及。
他的眉梢微微扬起:“你收了?”
“没有。”晚云道,“我不要。”
“为何?”
“他是个叛党。”晚云闷闷道,“死了那么多的人,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裴渊沉吟,却道:“他的东西,按律要充公。不过他若有求,倒不是不可。可让杜襄先去盘查一番,若无麻烦,再交给你。”
晚云诧异不已。
“阿兄的意思,让我收下?”
“为何不收。”裴渊道,“你平白被他卷入这场乱事之中,流落至此不得回乡,他既然赔礼道歉,这就是你应得的。”
晚云没想到裴渊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道:“可他做的那些事……”
“那是另一回事,与此无关。”裴渊打断道,“死伤的将士,我要他以命相偿,既是算账,便该一笔一笔算清楚。”
晚云无言以对,点头:“我听阿兄的。”
“他还说了什么?”裴渊又问。
“还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晚云仔细回想,老实道,“我之前曾邀请他去东都做客,他说有些感动。”
裴渊不置可否:“还有呢?”
“还有,他说起天家……”晚云才说出口,不由得顿了顿。她感到他在看她,于是接着说,“他过去曾在前朝为质,说天家薄凉,大概过的并不好,感慨身世悲凉。”
裴渊没答话,却道:“云儿,那衣裳值得你摆弄这么久?”
晚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手上的大氅。
“阿兄方才回来也不抖一抖,沾了许多尘土。”她说。
“那衣物自有人料理。”他将大氅拿开,“你不必动手。”
晚云手上一空,只得将毛刷放下。
——“你就该当个开开心心的小大夫……”
姚火生的话语犹在耳畔。
裴渊注视着她,片刻,问:“那日说起回家的事,你怎么想?若决定好了,我让叔雅安排。”
让公孙显安排?
晚云如今知道,公孙显外表看起来文雅,实则内在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若事情到了他手里,他必定想方设法将她送走吧。
她看着裴渊的眉目,有些纠结。
说实话,她很是犹豫。
虽然她很想回去看师兄的冠礼,但自己也知道,当下局势未稳,自己若执意离开,裴渊要花费不少气力,将她送离此地。
她曾经信誓旦旦,不会给裴渊添麻烦。
而东都到玉门关,遥遥四千里。若此去一别,再见不知又是何时。
晚云曾亲身经历战事的凶险,而今戎人残兵尚未走远,战事尚未平息,她又岂能安然待在东都坐等他断断续续的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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