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妈妈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一直是爸爸压制她,她连无为县城还是头一回去呢,你能指望她什么?”
徐慕贞干着嗓子,说:“姑娘,你去吧!”
秦晴:“那您怎么办?”
徐慕贞忽然显示出坚强而超脱的样子,摇摇头,说:“我没事!易洲要是活着,你就不用担心了;易洲要是死了,我也跳江,一了百了,那你就更不用牵挂了!”
在那一瞬间,秦晴的头脑里迅速地过着电影:易洲坐在江边芦苇丛中,面对滔滔江水,吹奏洞箫。秦晴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头靠在他的肩头。江上渔船往来,帆影不绝。
徐慕贞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塞给秦晴。秦晴情难自抑,扑到她怀里,叫了声:“妈妈!”
秦朗指向江面,说:“有办法了!”
江面行驶着一艘解放军的抗洪抢险船,秦朗双手招成喇叭口:“喂!解放军叔叔!”
徐慕贞:“孩子,易洲哥哥昨天就卷到江里了,你现在喊他们有什么用呢?”
秦晴:“有用!”
秦晴心里想的是,如果易洲沉江了,他会漂浮起来的,那么解放军的巡江船一定会打捞到。于是,她也喊起来:“救人啊!”
秦朗把外衣脱了,拼命地挥动着。“救命啊!”
解放军放过来一条救生艇,秦晴跟他们介绍情况,想通过他们寻找易洲的下落。解放军说:“快上船吧,我带你到伤员医院寻找。”
秦晴把徐慕贞塞给她的钱,还有自己身上的钱,秦朗身上的钱,全部集中起来,让解放军交给颤颤巍巍坐在艇上的徐慕贞。
这时,又一阵暴雨袭来,秦朗拉着姐姐的手:“快!我带你抄近路。”
秦晴强扭过头来看江面,快艇上,解放军已经给徐慕贞披上雨衣。
在泥汊镇,秦晴跟秦朗走在大街上,秦朗:“姐姐,你把钱全部给了她,我们连坐船的钱都没了。”
秦晴:“我们走回去!姐姐都能走,你一个男子汉还不行?”
这次破圩,是江心洲近百年开发历史上第二次破圩。第一次是1954年,那时大堤还没有挑起来,而且根本没有排水站,当时人口也少。这一次不一样了,破圩破得意外。听说江心洲破了,乡党高官李文诚在广播会上讲话时都哽咽了,并且拍了桌子骂了娘。
常言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还真不是这样。这次破圩,全村损失最小的就是穆广家。因为一来,穆广家的房子是砖瓦结构,不像其他村民的土墙草屋,砖瓦房经得起浸泡。二来,穆广的母亲病歪歪的在家里,带着女儿穆慧和小儿子穆超,在洪水到来之前就把粮食和棉絮架到覆棚上了。洪水来临之时,三个人坐上第一趟渡船离开了江心洲。并且,很快住进县里防汛指挥部临时搭盖的庵棚。
在庵棚里,穆慧在做饭,三耳炉子里烧着湿柴,冒出一股浓烟。穆超拿着脸盆接着锅灶上的漏雨。秦采芬剧烈地咳嗽起来。穆广给母亲煎了芦根汤,递给母亲喝药的时候,穆广说:“妈妈,我想明天陪你去芜湖,把手术做了。等手术做完,休养出院,圩里水也退了,正好回家抢种。这叫革命生产两不误。”
母亲苦笑:“我大儿子又在苦中作乐,打如意算盘了。晓得妈妈苦,就往妈妈嘴巴上抹糖。你就这一点像你老子,任何时候,总是往好处做梦。”
穆广:“我没做梦,是真的,我有钱了。”他把钱拿出来,点了点,交给母亲。
母亲手捏着钞票,眼盯着穆广:“你把舅舅给你买柴油的钱贪污了?少买了两百块钱的油?”
“不是!”
“那是偷的?抢的?借的?”
“都不是!反正这钱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花。”
秦采芬神情疑惑地、忐忑地看着穆广。穆广后退一步,说:“老娘啊,你这么盯着我,我心里发毛!”
秦采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大声说:“穆慧,你不是要去买油盐酱醋吗?你去吧,灶上有你哥哥看着。”
穆慧答应一声,一边在裤子口袋里摸钱,一边说:“那我去了。”
秦采芬又喊:“超!穆超。”
穆超蹿蹦而来,母亲赶紧把那钱藏掖起来,说:“你划船回家瞧瞧,瞧洲里水是在涨呢,还是在退。”
支走了他们,母亲拍拍床沿:“坐这里,好好跟我讲。”
穆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母亲。
秦采芬若有所思:“江心洲跟石板洲一直闹着别扭,当面锣对面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在农业社里,我们在锄地的时候,锄到石头,就使劲把它扔过夹江,扔到石板洲的地里。等到石板洲的人锄地,又把石头扔过来。两边人就这么较劲。这一次,你是帮助石板洲的高希进书记打败了你舅舅!”
穆广颓然而坐,好久才说:“他不是我舅舅!是我舅舅,为什么不让我当教师?为什么不把秦晴嫁给我?”
母亲:“不让你当教师,那是毛鉴民挡着你。你爸爸在世的时候,跟毛鉴民结过怨。不把秦晴嫁给你,他也没阻拦你跟秦晴来往。他是书记,他手里操的章程是婚姻自主,你总不能让他给你包办吧。再说,我们两家不结亲,反而显得我跟他是亲兄妹,姑表不成婚。既然我们是亲兄妹,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这些道理,穆广何尝不懂,他的心情一直非常的复杂。
“做人不能忘本!”母亲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昨天,看到平常温顺的江水,一下子像猛兽一样冲到洲上来,我就想到1969年发大水。那一年,江堤从南边撕开一个缺口,进水;从东边撕开一个缺口,出水。生产队里的好多东西,就从出水口那里冲到长江里了。当时你九岁,还在学校。你老子划着船,带着我和你弟弟妹妹。你妹妹六岁,弟弟三岁,还在我怀里。你老子看到生产队有一头耕牛被卷进江水里。他划船追赶,将要追赶到的时候,他把船桨扔给我,自己跳到牛背上。我叫他别下去,他说,水牛,有水性,不会有事。我把船划到夹江这边。穆慧抱着穆超忽然尖叫一声,我回过头,只看到你爸爸的头发在水皮上漂着,一转眼就不见了。三天后,他跟那头水牛一起漂浮于下江江滩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平静了情绪,母亲继续说:“你们穆家过去在洲上有二十亩土地,十亩水田,十亩旱地。一开始,我们都抱头痛哭。后来他渐渐麻痹了。其实,我知道,他表面上麻痹了,心里很苦,可怜啊!十四年前的那场大水,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们母子四个人这么多年的人格尊严!他不想连累我们了。如果人死后魂魄还在的话,你老子的魂魄一定还要睡在江底。他恐怕万万没想到,十四年后,因为他大儿子贪这两百块钱,又一次把洪魔招来了……”
穆广捶打着自己的头:“妈,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怎么晓得耽误那么一刻工夫圩口就破了?”
母亲:“你过来。”
穆广走过去,母亲把他的头揽在怀里,语调依然平静:“儿子,这笔钱上带着血,带着泪,带着恨。漫说给我瞧病,就是给我买棺材,我也睡不踏实。我劝你主动把它交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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