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工厂的名字,他对照地址,轻轻念道:“常州下白马山塑料厂,没错,就这里了。”
走近一看,门口杂乱无章。一辆卡车在卸水泥,旁边站着个灰头土脸的老头,看不出他的头发是花白,还是沾了灰尘,不过从他衣着,从他红红的脸颊看,他是这儿看门的。看门的老头嘴里叼着纸烟,纸烟前面的灰烬很长很长,颤巍巍的,随时会脱落。
穆广后退一步,拍拍身上的灰尘,站着不动,盯着门牌。迎面是两根水泥柱,水泥柱之间拉着两根锈迹斑斑的铁丝,铁丝上挂着几个铁片,铁片在风中摆动。铁片上写着字,其中有两个字掉了,像人嘴里掉了两颗牙一样。穆广念道:“常州下马塑料厂!”他笑了笑,“不对呀,怎么叫下马塑料厂?都下马了,还这么热火朝天的。”
“谁说我们是下马塑料厂?谁说我们下马了?我们正在上技改呢。”那个灰头土脸的老头说着,烟头上那半截烟灰落地了。
穆广慌忙说:“不是,我是说上面的字。”
老头也笑了:“别看掉了两个字,我们厂管理还是正规的。”
“是的,肯定正规。”穆广递上一支烟,“大爷,麻烦你往里面通报一声,我找你们供销科长。”
老头说:“那你直接进去就是了。”
“你不是说管理正规吗?我按你们规矩来,先在你这个传达室报告一声,麻烦你给我登个记,好吗?”
“我给你登记?”
“那你们这儿的规矩,看门的不需要对来人登记?”
“哦,登记簿在传达室,你自己登记吧。”
“我自己登记?你放心?”穆广说,“还是你给我登记吧,我自己写,不符合手续。再说了,你就干这个的,你袖手旁观,还让客人自己登记,不大好吧。”
“我不大识字。”
“你不识字,还让你在这里看大门?”
老头说:“要不这样,你就直接进去吧。我这里通过了。”
正门关着,穆广问:“怎么进去呀?”
“走小门。”
“那不是旁门左道吗?”穆广笑着说,看到小门门口蹲着一条大狼狗。他说,“大爷,能麻烦你把狗牵走吗?”
老头正蹲下来看卡车轮子。穆广走过去,说:“还说管理正规呢,看门的不看门,在这里看车,把客户堵在门外。”
老头说:“呵,脾气不小哇,听你口音是安徽无为人,你找供销科长是供还是销啊?”一边说,一边拿粉笔在地上写“正”字。
穆广说:“销。”
“销什么呢?”
穆广笑了:“你们厂的规矩就是,看门的不识字,还要什么都查问?”
“那当然要查问了,不然把特务放进去搞破坏怎么办?”
“你不听出我是无为人吗?那还怀疑我是特务?”
“特务不分籍贯。”
“那你看我像特务吗?”
“看不出来,特务脸上又没写字。”
穆广:“不跟你扯蛋了,我进去了。”
“进门,左边那个楼,上二楼左手第一个门就是。”接着,对狗叫了一声,“阿黄,让开!”
狗乖乖地让开了。穆广回头一笑:“看来你对业务还挺熟。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来就别把我当特务了。”
“那可不一定,人都会变的。”
“回头我跟你们厂长说,让他表扬你。”
穆广找到供销科长,供销科长姓程叫程少尘,程少尘说:“厂里正在搞技改,现在一应采购物资全部由生产副厂长统筹负责。”
“请问他姓什么叫什么?”
“姓戴,叫戴秉钧。”
“怎么找他呢?”
程少尘指了指楼上:“三楼厂长室。”
整个三楼都是厂长们的办公室,最里边打横是“厂长室”,外边一字排开,四扇门上写着“副厂长室”。
第一个副厂长室是个女的,正在打电话,对着电话一个劲地吃吃地笑。笑得穆广怪不好意思的。穆广双手捏着包放在腹前,站那里等了一会儿,心想戴秉钧不会是女的,正要走,那女的放下电话,说:“有事吗?”
穆广忙回身:“您好,我找戴厂长。”
“我们厂长不姓戴呀。”
“戴秉钧厂长,”
“哦,那是副厂长,戴副厂长,知道吗?在里边。”
“里边是哪里?”
女副厂长无奈地笑了:“里边!里边都不知道?听不懂?”
“听懂听懂。”
穆广只好来到第二个副厂长室,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鞋底。皮鞋底架在办公桌上,一只鞋底上沾着水果糖纸。一个人靠在藤椅上,悠闲地看报,报纸遮挡着整个脸。在他脸的位置,报纸上的大标题是:“九论对内搞活对外开放”。穆广恭敬地敲门,报纸后面“嗯”了一声。
穆广:“请问您是戴秉钧副厂长吗?”
“喏,里边。”
到了第三个“副厂长室”,还在外面就听到里面大声喧哗,走到门口一看,那里正在下棋,两个人下棋,四个人观阵。
一个观棋的说:“挺中兵!挺中兵!”
另一个观棋的说:“老将快死了,还挺什么中兵啊!”
又一个观棋的抱着胳膊,抖着腿,得意地笑着:“早听我的,那是这个局面。”
再一个观棋的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声调不高不低地说:“你那也是一招臭棋。”
前面的说:“不服我们来试试。”
穆广站在外围。忽听“啪”的一声,一颗棋子落下,像惊堂木一样,接着落棋者说:“观棋不语君子也,诸位懂这个规矩吗?”
旁边有人说:“袖手旁观不仗义啊。”
穆广怯怯地问:“请问哪位是戴秉钧副厂长?”
刚才捏下巴的他个人拿嘴巴朝里面喔了喔。另一个说:“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找他。他挺会来事啊!”
又一个说:“好像不在吧?弄得挺玄乎的。你敲敲门看看。”
穆广到了第四个“副厂长室”,门关着,敲门,果然无人应答。穆广又回到下棋的地方,“请问戴秉钧副厂长他可能会在什么地方?”
一个说:“哟,那可说不准儿。”
另一个说:“你上工地瞅瞅看。”
“工地?”
“你没瞧见吗?就大门口。”
穆广跑到大门口,这时,传达室里坐着另一个老头,穆广问:“请问大爷,你知道工地在哪里吗?”
“这不就是吗?”
“这不是你们厂大门吗?”
“马上拆掉盖车间。”
“那你们戴秉钧副厂长在哪里?”
“喏,那就是。”
“谁?”
“就那个拿粉笔在地上划字的。那就是我们戴厂长。”
“他?戴秉钧副厂长?”
戴秉钧回头:“不像吗?”
穆广一时尴尬得手足无措,在戴秉钧面前走来走去,把西服扣子解开又扣上,扣上又解开。“真不好意思!刚才没认出来。”
“没认出来,那不是你的错。”
“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
“不,是我错了。我的光辉形象,离副厂长的要求还差得太远了。”
两个人都笑了,戴秉钧拍拍手。“你是来推销电热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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