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您真是火眼金睛。”
“呵,你把我当孙猴子了。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我、我,”穆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是赞叹。”
“夸也好,损也罢,赞叹也行,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无为高河的电热器,我们信不过。”
“那为什么?”穆广瞪大眼睛,急切地问,“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不要问我,你应该问你自己,你们什么时候生产过电热器?你想拿我们厂给你做试验?”
“不是,我们技术是成熟的。我们是旌德工厂的技术,他们搬到我们那里生产的。招这个商,我还亲自去了旌德……”
“哟嗬,就你还‘亲自’呢。那就请你亲自走开吧。”
“戴厂长!我……”
“别乱叫,我是副厂长。”
“对不起!”穆广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戴秉钧拿黑眼珠做事,拿白眼珠瞟了他几眼。穆广浑身不自在,他朝戴副厂长鞠了一个躬,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旅社,穆广从旅行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又掏出一个铝饭盒,洗了洗,从塑料袋里取了焦面,放在饭盒里,拿水瓶摇了摇,下去冲来开水,泡了焦面当晚餐。
这是母亲给他做的焦面。母亲眼神不好,但是,做得特别用心用情。先把小麦淘洗干净,晒透了,下锅炒,炒到火候正好的时候,上石磨子磨,磨过之后,嫌它太粗了,又用细箩筛子筛了一遍。粗的留着家里吃,细的塞进穆广的旅行包。母亲一边塞一边对穆慧说:“你老子讲过,这叫穷家富路。以后,对阿牛,你也要这样。”
穆广又从旅行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那是白糖,母亲一汤匙一汤匙装的。
他想着母亲的话:跑业务,主要靠跑。
第二天,他租了一辆大永久的自行车,在常州市跑了起来,一家一家地跑。起先的几个厂都问:“你到下白马山去了吗?”
“去了。”
“他们厂用你的产品了吗?”
“正在谈。”
“那等你跟他们谈好了,我们再谈。行不?”
穆广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
“小小的常州有十八家塑料厂。下白马山是我们的龙头老大。市经委拿它做试点,先从他们那里搞技改。只要是戴秉钧认可的产品,我们就不用检验了。”接着,回头又补充一句,“省得麻烦。”
在常州跑了一个星期,一无所获。穆广的心开始有点灰了。
这天晚上,穆广在旅社房间里,把样品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反过来正过去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子,仔细地擦拭上面的油垢。然后,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翌日,穆广一早就跨上大永久,一口气蹬到下白马山塑料厂门口。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看到戴秉钧副厂长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来了。穆广跟着戴秉钧屁股后面来到他的办公室。
穆广不由分说就拉开旅行包。戴秉钧在背身换工作服,听到背后“刺啦”声响,他漫然问道:“你干什么?给我吃早点啊?”
穆广:“不是,让您看看我的样品。”接着不由分说,把样品摆在他的桌子上。
戴秉钧说:“小伙子你这是干什么?”
“请您检验一下。”
“我又不是仪器,我怎么检验?”
“你不是火眼金睛吗?”
“那得用仪器设备检测。知道吗?”戴秉钧挥挥手,“拿走吧!我告诉你,我们这次技改投入一百多万,我不可能拿一个小厂第一次生产的产品往新设备上装。”
穆广哀求道:“戴厂长,我来常州已经一个星期了。到现在一个电热器都没卖掉。常州有十八家塑料厂,他们都看您的脸色,您不用,他们都不敢用。”
戴秉钧得意地笑了:“那帮孙子本事不是大得很吗?老子说‘质量为王’,他们还嘲笑。吃了亏才知道听老子的。”
“质量为王!”穆广说,“那我也愿意听您的。”
“你也愿意做我孙子?”
穆广给咽住了,咬咬牙,好大事啊:“我愿意。”反正愿意做他孙子他又不要我给他养老送终。
戴秉钧:“那你听我的?”
“大爷,我听您的。”
“那你到我们厂来上班,给大爷我推销塑料制品。我看你挺勤快的。”
“不是……”穆广愣住了。
戴秉钧说:“不愿意?”
“那我电热器怎么办?”
“你们厂不可能就你一个推销员吧。”
“那我家怎么办?”
“你结婚了?”
“还没呢。”
“那你上我这里干,不行把你女朋友也带来。”
“您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
“看把你收拾得,鼻子是鼻子脸是脸的,每一个光鲜的小伙子背后,肯定有一个女朋友。”
“大爷,那您这一回看错了。我这身西服不是我女朋友买的。”
“我没说是你女朋友买的,我是说你穿着给她看的。”
穆广又笑了,笑得特别憨厚。“大爷您又错了,我这身衣服是穿给你看的。我怕穿寒碜了,你们这些当厂长的瞧不起我。”
“瞧得起瞧不起,得看你的货。”
“我的货怎么啦?”穆广哀求道,“大爷也叫了,您这个孙子也收了,您好歹买我一点货吧。”
戴秉钧:“那就把这几个丢下来,我给你钱。”说着,从口袋掏钱,“我放家里当摆设。”
穆广一脸苦相,“那还是我带走吧。我还要拿它们当推销样品呢。”
穆广无奈,只好走了。经过二楼,遇到供销科长程少尘,程少尘装着没有看见他。穆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程科长!”
程少尘装着不认识他。穆广再次自我介绍,讲了一半,程少尘“噢”地一声,算是想起来了,这叫贵人多忘事。有时候,为了表示自己是贵人不是贱人,还得故意装着忘性大。程少尘拿手指戳了戳楼上,问:“怎么样?啥意见?”
穆广苦笑笑,尾随着程少尘进了他的办公室。程少尘说:“戴厂长心理压力大,生怕出事。别说你了,在厂里,连我们他也不放心。”
“是啊,这么大的工厂,领导的压力肯定不小。”穆广见程科长办公室没有外人,就把门掩上,“其实我们产品质量真的没有问题。我拿给你看看,你帮我鉴定鉴定。”
穆广拿样品时,顺手拿了一条香烟,一边把样品放到程科长的办公室桌上,一边拉开抽屉,把香烟放进去。程科长伸手往回拿:“这可使不得,再说,我也做不了主。”
穆广拿手按着,窘迫得脸都红了。程少尘看出来,他是个新手,于是说:“好好好,先放着。”
穆广在程少尘那里坐了一个上午,了解常州电热器销路情况。眼看就到吃饭的时间了。穆广起身告辞。
程少尘说:“别走!”
穆广以为留他吃饭,程少尘把抽屉里的香烟拿出来,拉开穆广的样品包,放了进去。
穆广失落落地走出下白马山塑料厂,心情糟糕透了!到了大门口,看了看“下马塑料厂”,自言自语道:“什么破厂,早就该下马。”
转身去找自行车,自行车不见了。穆广感觉脊梁骨一阵酥麻,定了定神,走去问门房,门卫说:“不会丢的,好好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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