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我搭计程车回去。”大声说完,消失在暗淡的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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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走后,不知道是不是没人帮忙洗衣了的缘故,我有点不习惯。坚持了五天,搬学校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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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王静那年,我20岁,在长沙读书已经3年。学校在岳麓区。面积很大,围着高高的火砖墙。
进得大门,迎面一条笔直伸向图书馆的大道,通过两台推土机恐怕都不成问题。两旁的榕树浓荫蔽日。右边是教学楼,五层,两栋;左边是包括篮球场和足球场在内的多功能运动场,里面沙坑、单双杠等体育设施一应俱全。
大道在距离校门大概60米的位置,有个拐弯,把篮球场和足球场隔开,绕过综合楼,到得一个有林荫有石凳和石桌的广场样的地方。广场中间立一尊石头雕像,是个执著于阅读的女生,坐姿优雅,胸部尖得出奇。医务室、招待所、女生公寓、电影院遍布四周,教职工家属区也在附近。这里是A区。有ABC三个区。
我所在的男生宿舍位于东南角,是横在一起的两栋五层建筑中更肮脏的一栋,中间的铁门锈得面目全非。宿舍楼后面,是开水房、澡堂。前面是集食堂和音乐协会于一身的方形建筑,据说是民国时期的产物。穿过它的屋顶,可以望见教学楼。这些建筑连同西南方的南湖公园,统称C区。
B区包括多功能运动场,以及沿运动场呈逆时针旋转的图书馆、体育馆、实验室基地兼校办工厂和综合楼。
建成没几年的综合楼,是校园内惟一看得上眼的建筑,主楼十二层,副楼七层。主楼六层以下是教室。往上三层是计算机培训中心。顶层是记者协会和主持人协会操刀的广播站。中间两层空着。架在楼顶的学校全称,白天像一条大蛇的龙骨,夜幕降临,则发出缺笔少划的红光,成为河西大煞风景的样本。
据说,综合楼没建成前,学校招生困难。建成后,请国务院的某某某题写了新校名,才化险为夷。这事的真伪,看校门上方的署名便知。
总之,是所二流大学,没有竞争力,没有名气,只要有钱,谁都可以进来。广告做得倒不含糊,有段时间,湖南经视的午间新闻播完,它便亮相十五秒钟。宣称什么“一流的师资队伍,一流的教学环境,一流的办学水平”,只差没说这里就是北大。开学典礼上,校长操一口不知所云的方言。食堂的工作人员吝啬至极。宿舍值班室里的老头耀武扬威。统统令人不快。
进到形同垃圾收购站的这里,是爸爸的馊主意。我的中考成绩不理想。高中落榜后,收到十三张录取通知书。爸爸选了一张。然后握着扁担,撵我到汽车站,拽上长途卧铺。只消呆足五年,即可将大专文凭搞到手,再说爸爸许诺每个月多寄五十元生活费,我也就忍了。
日期:2012-02-01 18:07:41
第二章 陈年往事
说说我家,有点特别。特别得相信的人寥寥无几,吹胡子瞪眼的大有人在。可都是事实。而且不将这些事实描述出来,张娣就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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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是苗寨的农民,妈妈也是。两人有过一对儿女,文化革命期间染上“2号病”,死了。多年后,我的出生又要了妈妈的命。脚先出来,难产。
妈妈死得冤枉,这是获悉死因后我的感言。她不该怀孕,三十三岁,属于高龄产妇。再说苗寨没有医院和剖腹手术,只有剪生娘和草药。其结果,痛苦挣扎了一夜,断气时咬断了舌头。
后来多了个妈。进门那天,抱起我,说喊妈,我只喊姐。她的年龄确实不大。后来听人家说,是一只不下蛋的鸡。这也是她进门的原因。人家是城里人,哥哥还是官儿呢。
那一年,爸爸三十七,后妈二十五,可谓老牛吃嫩草。
爸爸没有兄弟姐妹。奶奶生下头胎后,爷爷的蛋蛋没了。被来历不明的子丨弹丨打掉的。爷爷当时是土匪。
爷爷有三个哥哥。大哥跟随黄兴发动武昌起义,北伐期间战死于九江;二哥在红四军担任排长,参加过万里长征,抗日战争打响的次年,被坂田大佐的轰炸机炸没了;三哥在国军某部充当不起眼的炮卒,一九四九年去台湾了。
可能想到哥哥们在战场上都没写下光彩照人的篇章,爷爷决定当个土匪。他是八面山的七爷,同解放军火拼多年。没蛋蛋了才弃暗投明。
这些事迹,爷爷口述时,我颇不以为然,家谱里记载着呢。
我们这里,穷山恶水,日本鬼子丢丨炸丨弹嫌浪费,内战又隔得远,保住一本家谱算不得难事。
家谱里有关于曾祖父的记载,说是寺庙长大的孤儿,聪明绝顶,还俗后考中举人。和李鸿章在直隶同僚过。1898年,受慈喜太后委任到南方当巡抚。万贯家私,权倾绿营。
但他绝非趋炎附势之流。到香港的中环士丹顿街13号开过会。武昌起义打响后,把乳臭未干的大儿子交给黄兴时说:“贤弟勿须抬爱,生死自有天命。”言毕,归隐山林,官场生涯落下帷幕。
便是这样的家,一代不如一代的家。
这么着,既便归隐山林后,我家仍风光了很久,约摸三分之一个世纪。
当时,曾祖父在武陵山区一个偏僻的县城买了一栋大宅。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正室和三个姨太太搬进去后,又购置了些土地。为搞好关系,娶了五姨太,芳龄十九,是个驼子,县长的千金,即我爷爷的生母。
除去上面这些人,还有一干丫鬟和小厮。张娣的先人,便在这干人当中。其曾祖父,做一些收支登记入簿、撰写家谱之类的活计。后来,与一个丫鬟成亲,生下的儿子是小厮,女儿是丫鬟。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此传承了下来。传承至今,张娣理所当然地成了我的丫鬟。可惜门弟凋零,两人都是独苗。
早在土地革命时期,我家就没落了。批斗会上,曾祖父背上插一块写有“地主”字样的木板,游街示众后,吃子丨弹丨了。可能想到年事已高,他没作任何形式的辩护和反抗。曾祖父死后,树倒猢狲散。查封宅邸,疏散下人,大洋充公,没收土地。爷爷忿忿不平,当了土匪。下人们卷着包袱走了,惟独张娣的先人留下,和我的先人一起,被逐出县城,长途跋涉三天后,到得一个木楼林立的地方,便是苗寨。
后来的大跃进时期,文丨革丨时期,改革开放时期,先人死的死,走的走。两家人的嫡系,一直保持着原滋原味的主仆关系。
打从学会说话开始,张娣就叫我少爷。她的父母如此教诲,右邻左舍也见怪不怪。
改口叫弟弟,是在她9岁我8岁的89年。苏联从阿富汗撤兵那年。
那年秋天的一个上午,她爹挖草药时,摔下悬崖,死了。中午,她娘拉着她赶集,说采购丧事用品。晚上回来时,张娣哭着告诉大家:“娘跳天坑了。”
我爸爸请来道士,依照苗寨的风俗,盖灯,敲花鼓。闹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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