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就看,吵啥子嘛!”相公眼里闪着少有的骄傲,眼珠子又鼓鼓的在眼白多的眼眶里转了转,说道;“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不过,得等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在一次开全校师生大会前的时候,宽大的兼作饭厅的大礼堂里,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乱哄哄的都在叽叽喳喳。马亚蓉恰好来得早,正跟一帮女同学们在十分靠前的位置上嘻嘻哈哈,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喊叫:“马——亚——蓉,请——你——站——起——来!”
马亚蓉怔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住了笑闹,往后面看。紧接着,后面响起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男生的更大声的喊叫:“马——亚——蓉,请——你——站——起——来!”这一次,连马亚蓉周围的女生们也都一起扬起头来往后看。
“是叫你咧,叫你站起来。”一个女生捅了捅马亚蓉。
“理他们!胀多了,在振膘。”另一个瘪了瘪嘴说。
“大概有啥事吧!你还是站起来看看吧。”一个老成一点儿的女生说。
马亚蓉迟迟疑疑的慢慢站了起来,细细的柳眉下忽闪着纯纯的、莫名其妙的大眼睛,傻傻的往后面看。清秀的鼻子象一只忐忑的伏在那里的小兔,鼻翼闪闪的动着。嘴唇吃惊的微微张开,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糯米牙。那一天,马亚蓉正好穿了一件白地现海军蓝条纹的短袖连衣三角群,松松的梳着两条不大不小齐腰长的辫子垂在胸前,衬着象牙一般光润洁净的肌肤,亭亭玉立,飘逸多姿。
“你们看,怎么样!?漂亮吗?!”象过节似的相公,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学生装,也站了起来,扬起白得略显苍凉胖得略显浮肿的园脑袋,伸出肥得略显短粗的手指,指着马亚蓉,得意洋洋的对着那群男生大声喊道。兴奋和刺激使他的脸上泛起了彤彤的红光,本来就小的眼珠子,在向上扬的眼眶里,不知转到那去了,只有乏着红光的眼白朝着众人,咋一看,吓你一跳。
礼堂里立刻响起一片压倒一切嘈杂声的暴笑,还有人吹了吹口哨,哼起改了歌词的苏俄民歌《红莓花儿开》;原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姑娘,……开始是一两个男生,接着不停的有人加进来,最后成了那一群男生高声武气的大合唱;……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她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无法讲出来,满怀的心腹话儿无法讲出来。……唱得全礼堂的人都看了过来,看向马亚蓉。
“你吃多了。”马亚蓉意识到上当了,但她却没有生气,没有女生会拒绝男生说自己漂亮,她更不会,只是浅笑着适可而止的骂了相公一句,同时用葱管似的手指,拈起掉到胸前的发辫,往背后一甩,赶紧转过身来,坐了下去。
那群男生还没有完,一齐接着她的话音摇头晃脑的学着孔乙己,长声吆吆的念道;“多——乎——哉?不——多——也。”于是又是一阵男生们的暴笑。
“看到莫得,人漂亮不说,还是学微波的,”隐隐约约,马亚蓉还听见从后面传来相公那按捺不住激动高亢的声音,“……学的是尖端技术,又聪明!……”那一天,开的什么会,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飘飘然的,脑海里翻来复去的塞着刚才发生的情景,耳朵里始终响着那些歌声,还有相公说的那些话。从那天以后,几乎所有的女生都有了一件白地现海军蓝条纹的短袖连衣三角群。
日期:2012-01-27 12:06:41
二. 相公
(六)
三年,按理说一晃就过了,可是这三年对马亚蓉说来却过得非常艰难。就是从马亚蓉去读书的第二年开始,物质突然紧张起来,还闹起了大灾荒。一个人一个月只有二两清油票,半斤肉票。就是买糖果糕点,也得凭糕点票,买白糖要白糖票。白糖具说大都是从古巴进口的,炼制得不好,黄黄的,象得了肝炎。人们叫肝炎白糖。
在那种痨肠寡肚的日子里,有一个月妈妈恨着一家人,不要说肉,连糕点也没有让我们吃上一次,说要留着糕点票待客;想待的客就是马亚蓉。说她马上要毕业了,这一次是真的要从武汉经重庆回成都。可是,她仍旧没有来,害外婆空欢喜了一场。过了很久,才传过信来,单位上要她赶着回去上班,从武汉到重庆是上水,坐上水船太慢,怕赶不及,就改坐了火车。
马亚蓉跟我们不一样,她是回族,政府对他们特别优待,一个月是四两清油,一斤牛肉票。即使这样,马亚蓉还是觉得很脑火。她在学校里无法搞小锅,清油票都交给了伙食团。伙食很差,老是吃不饱,饿得受不了。读书又辛苦,她又一付弱不禁风象,差一点就挺不住了。还好幺舅常出差开会,吃会议伙食算是省下些肉票粮票,就想方设法换了些全国粮票让她带去,还搞了些猪油,练制好,封在罐里。自己舍不得吃,让马亚蓉带到学校里去,吃饭时,埋上一筷子猪油在饭里,总算好一点,不那么痨了,这在当时已经是很不错了。哎,那时候的人啦,痨得来喝猪油的心都有,就是没得喝!其实马亚蓉从小在家是不吃猪肉猪油的,就是糖果糕点,也是从清真糕点铺里买。后来认识了幺舅,幺舅总是迁就她,两人在一起炖的是牛肉汤,拌的是牛肉片,还有粉蒸牛肉之类。这一遇到困难时期,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有啥吃啥了。不过这又给了幺舅一个错觉,以为物质奇缺,她的家人也会有所改变的。幺舅便如法泡制的积了一大搪瓷缸子的猪油,赶在新年前悄悄的来到了东二巷。
幺舅进东二巷的小院时,一个人也没看见,便竟直进了大爹婆婆家的门。他把装猪油的搪瓷缸子放在大爹婆婆家迎门的餐桌上,就退了出来,恰好看见马亚蓉的母亲从对面的小楼上下来,便一脚跨进小天井里跟她说话。就是这个时候,祖祖,大爹婆婆的小妈,从生产组里下班回来了。她进屋就觉得有股不对劲儿的味,抬眼一看,看见了摆在桌上的猪油缸子。她扯起缸子就从窗子里扔了出来。那缸子直直的被扔进了小天井,园园的滚筒似的搪瓷缸子乓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一圈,滚到幺舅脚前,被缸子把撑住了,惯性的又回滚了滚,再折回来,仍旧滚到幺舅脚前停了下来。
祖祖的脸气得绯红,还站在窗口里拉开喉咙骂:“是那个砍脑壳的杀千刀的放在这里的,我们就是饿死,也不会要这个!”骂得一个院坝里的人都从家门口窗子里伸出头来,不知道是谁惹着了这院里的毛三教。
正和马亚蓉的母亲闲聊的幺舅,被那滚到脚跟前的搪瓷缸子一碰,转眼一看,才明白马屁拍错了,拍在了马脚上,被撩了一蹄子。二话没说,抽身就跑出了东二巷,好久好久都不敢再去。
等大爹婆婆回来,弄清楚了怎么会事儿,才告诉了祖祖。大炮筒子似的祖祖,一听说是幺舅给的,也很谦意,说没有想到是他放的,他这样做,是不会有什么坏心的。她以为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趁火打劫,做出来挖苦他们回族的。不过,她们确实是已经有所变通了。自从大饥荒以后,至少是糖果糕点她们不一定要吃清真糕点铺里做的了,于是幺舅就把每月的糕点票积攒下来拿到东二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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