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陛下和我大明朝的庇佑,臣幼时便已饿死郊野,没有陛下的知遇之恩,臣还在天界寺诵经礼佛,故而,臣对陛下,只有满腔的感恩,这份感恩,亦是全天下百姓共存的。”
朱元璋眼里多了些许感慨,没想到自己在天下老百姓心目中地位这么高。
自己,不过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黔首出身,直至今日位居九五、统御天下,正如陈云甫所说,确实是万民景从才得以实现的。
所以才会登基之后颁行大诰、大明律,为的就是让老百姓的日子过的好一点,不再受贪官恶吏的欺凌。
“你不用如此吹捧朕,再如何吹捧,朕该杀的人还是要杀。”
朱元璋抹去心头的激动之情,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可此刻,他看到陈云甫竟然露出了一丝笑。
这笑容一闪即过,可朱元璋敢确定,自己看的真真切切。
“既然陛下对百姓如此之好,那又为何也要行那残害百姓之举?”
“陈云甫你放肆!”
这时候朱标坐不住了,立时拍案起身,怒指陈云甫喝斥道:“全天下谁人不知父皇对百姓恩泽之深,你竟然说此诬谤之语,其心可诛、其罪不赦!”
朱元璋亦没想到,陈云甫敢说出这种话来,这是不打算活了啊。
好啊,你小子想玩,朕陪你玩玩。
“说,朕到想听听,朕如何残害百姓了,你要说不出来,朕连全尸都不给你留。”
“请问陛下,城郊樵夫唱着山歌砍着柴,因其辰时出门先迈了左脚而被砍头,冤还是不冤?”
这都什么跟什么,朱元璋被逗乐了,言道:“冤。”
“官府如此行径是否为残害百姓?”
“是。”
“那臣倒是有疑问了。”陈云甫一指身后殿外,再指身旁邵质,问道朱元璋:“那翁俊博的家人在家里绣个女红,邵侍郎的孩子在家里读个书,就被一道圣旨砍下了脑袋,冤与不冤!”
好小子,在这等朕呢。
朱元璋眯起眼睛:“不冤,他们是罪人家眷,贪官贪污得到的钱他们花了享受了,自然就不冤。”
“如按陛下的意思,臣的好友请臣吃饭,饭后臣才知道,吃饭钱是好友抢来的,按大明律抢劫也要杀头,臣是不是也按照抢劫同罪处死?”
“你那是朋友不是亲眷。”
“洪武十三年,山东有子家中贫寒,乃割肉喂母,复盗抢他人财物供养之,后被捉拿到案,陛下不仅免其无罪,还旌表其孝,赐其宝钞衣物,其母也是亲眷,为何不以盗抢同罪论处?”
陈云甫干的就是都察院照磨所的工作,看的案件卷宗多了去。
“陛下开国之前亲口谕韩国公‘株连之法,太不应该!’,故而大明律中,除了谋逆罪,从没有株连家人的,为什么到现在,反而要诛其家眷了?”
朱元璋有些狡辩味道的说道:“那是因为罪人家属不属我大明子民,大明律自然不保护他们。”
“如按这种说法,罪人家属就不是大明子民,那日后是不是连打架斗殴、盗窃抢越的罪犯家属都该被诛三族!”
“哪怕是罪人的家属首先也是我大明朝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陈云甫指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官袍,挚挚诚诚道:“臣出生之日尚在襁褓之中,父母尚不能认,但骨子里就已经刻下了身为陛下子民的烙印!
而今时今日蒙了皇恩,做了朝廷八品官,他日致仕之时,脱了这身官衣,臣还是大明的子民,这个烙印将跟着臣葬入坟墓!
生为陛下子民,死亦为大明百姓,这便是臣的国、臣的家,永远不可能更变。
臣是寻常百姓,陛下亦是。
穿上袍戴,臣是官,陛下是君,脱下袍戴,臣只是民,陛下亦是。
我们永远都是从百姓中来,回百姓中去。
陛下今日要杀的人,根上先是大明子民,然后才是什么罪人的家眷,如果没了罪人,他们依旧是我大明子民,和臣一样,永远不可能更变!”
生为陛下子民,死亦为大明百姓,大明是每一个大明百姓的国、家,永远不可能更变。
这话说的振聋发聩,说的慷慨激昂,说的让朱元璋心神激荡,拢在皇袍之中的手都不自然握住了拳头。
他想到的,是吴元年颁行谕中原檄前夜,自己曾和汤和、徐达、李善长等人说过的话。
“华夷之别甚之云泥,未曾有闻夷狄窃据中国而长存者。”
当时李善长就断言,一旦谕中原檄发表,那必将得到天下呼应。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可以振奋九州四海所有中国人的民族之心!
时势至矣。
而今陈云甫亦如此向朱元璋进了谏言。
翁俊博的家人、邵质的家人根上首先是中国人、是大明百姓啊。
他们无缘无故被杀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和翁俊博、和邵质沾了亲戚?
那和左脚出门被砍头的樵夫有什么区别。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
这次对话,陈云甫赢了。
赢得堂堂正正,赢得大气凛然。
如果他还在利用皇帝身份来玩弄规则,那反而显得心胸也太狭窄了。
“宝祥,把这两张圣旨烧了吧。”
朱元璋随手将那两道还没加盖玉玺的圣旨递给宝祥,而后放声大笑。
“好一个陈云甫,好一个翩翩少年郎,你说的对,没了罪人,他们还是我大明的子民,这一点,自生至死都不会有所改变。
朕准了,赦免他们了,以后天大地大,凡我大明子民,何处不可去得,由他们吧!”
赦其性命、宽其自由。
我大明子民,何处不可去得。
朱元璋赐予的,不仅仅是一条性命,还有做人的尊严。
陈云甫咚的一声以头抢地,带着哽咽的声音嚎啕。
“谢,陛下隆恩!”
可算是,都活下来了。
承天门外,陈云甫强撑着走到这里,左右看了一圈没人,才扶着墙坐下来,呼呼的直喘粗气。
抬起袖子,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头的汗,这上哪说理去。
邵质在一旁看的忍俊不禁,倒也轻松了下来。
“你小子现在知道怕了?”
“能不怕吗。”陈云甫苦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抗过来的,反正那时候就想着进退已无路,干脆拼一把,就是苦了叔父,侄儿冒失之言,差点害了叔父一家。”
“胡说。”邵质拦了一句,由衷道:“如果没有贤侄,老夫一家早就黄泉路上做了伴,今日金殿上的事谁都想不到。”
还是那句话,陈云甫基于维护自身的人性和人格来为翁俊博一家开恩,这是君子风范何谈做错,差点害了邵质那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如此邵质若是生气,那也太不当人了。
人家陈云甫救其一家的恩还不知道怎么还呢,又怎么会反过头来记仇。
“走吧,和老夫回家。”
邵质扶起陈云甫,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说了这么一句:“咱们爷俩好好喝两盅,也把柠儿叫上,便就把你俩的事,说说。”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不困了。
陈云甫顿时直起腰版来,大步流星。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