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刘业说话从来都是短暂简练,从不会说多余的话。
“除了城南一进宅子之外,叔父变卖了所有值钱的田地宅院金银偿还欠银,但还是欠国库许多;叔父这一走,这间宅子是不能住了,如果城南那进再收归国库,婶母与弟妹们就要流落街头,希望六爷开恩,让他们有个依身之处。那些银子……”女子咬一咬细白的贝齿,道:“我会代叔父慢慢归还国库,一年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就二十年,三十年,一定会想法子还清。”
刘业静静听着,风雪绕着他不住打转,令他看起来越发阴寒,不敢靠近,“你叫什么名字?”
“卫玲珑。”话音未落,厚重的玄狐披风已是落在她身上,挡住刺骨的寒风,在卫玲珑惊讶的目光中,刘业神情冷漠地道:“外面冷,进去吧。”
“六爷!”直至刘业转身离去,卫玲珑方才回过神来,想起他还没有回答自己,急忙想要追上去,傅平拦住她道:“你说的事情,六爷自会思量,请回吧。”
卫玲珑无奈地止住脚步,目送刘业的身影渐渐远去,暗暗祈祷他会答应自己刚才的请求。
风雪呼呼不止,越来越多的雪积在地上,每一步落下都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尽管有灯罩的保护,风灯的光芒依旧微弱得像是随时会熄灭一般,勉强照亮附近。
走了一阵,刘业忽地道:“卫大人还欠了国库多少银子?”
傅平想一想道:“应该还欠了七八万两。”说着,他又道:“卫大人城南的宅子,奴才大概知道一些,三进院落,修整得很不错,应该能卖个两三万两,剩下的就没办法了。”
刘业思忖片刻,道:“把东城外那处庄子卖了,再去户部把明年的俸禄预先支出来,两边加在一起,大概足够补上卫大人的欠银。”
一听这话,傅平顿时急了,“这怎么能行,六爷名下几处庄园,就属于那一处最值钱,卖了的话,府里的收入至少要减三成,还要把明年的俸禄都支了,这……这府里的开销怎么办?”
“各处省一些就是了,寻常人家几十两银子不也能过一年吗?明年再不济,也能入几千两。”
“话是这么说,但寻常人家不过几口人,咱们府里可是几百号,光是一年的银饷也要几千两,实在不够用啊。”见刘业不语,傅平又道:“这银子是卫大人欠的,六爷又何必强行揽在自己身上。”
另一名长随季安亦道:“可不嘛,看卫夫人刚才的态度,就算六爷您替她还了所有欠银,只怕也不会念您半点好。”
“你们知道我做事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刘业冷冷说着,随即眸中掠过一丝内疚,“卫大人走到这一步,多少与我有关。”
“既是这样,干脆卖了卫大人在城南的宅子,然后六爷您再补个几万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傅平话音未落,刘业冷厉的目光已是横了过来,“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做事了?”
傅平心头一慌,连忙低头请罪,“奴才不敢。”
刘业冷哼一声,道:“照我的吩咐去做,十日,十日后我不想再在户部欠银单子里看到卫公的名字;另外,我不想再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
“奴才遵命。”傅平二人心里皆是一阵叹息,六爷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似冷厉无情,其实比谁都重情义,偏他还不许放外传,宁可由着别人误会;入朝当差的这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亏,被人戳了多少脊梁骨。
一夜风雪,令整个京城白茫茫一片;天亮后,风稍停了一些,雪却下得更大,片片鹅毛大雪不断从阴沉的天空中纷飞落下,一眼望去,是无休无止,不见尽头的落茫。
紫禁城的巍巍宫殿也都覆上了一层银色,朱红宫墙在茫茫大雪之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慈宁宫正殿中摆了两个大大的炭盆,上好的银炭在里面无声无息地烧着,不时发出“哔剥”一声轻响,虽然炭火旺盛,却无一丝烟气,蜿蜒了整个慈宁宫的地龙也烧得正旺;任窗外大雪如何纷飞绵密,殿内始终暖洋温暖,春意无边。
朱红雕花长窗下供着几枝含苞待放的黄蜡梅,虽花瓣未绽,香气已是四溢,清幽怡人。
一名湖蓝锦服妇人坐在南向宝座上,凤目半闭,徐徐捻着指尖的翡翠玉珠,这位正是当今天子生母,大梁王朝的太后,虽年过五旬,但因保养得宜,瞧着不过四十许人。一套渤海明珠簪钗,饰在她漆黑如墨的青丝,令她看着愈发高贵雍容。
“吱呀——”殿门微启,一名宫女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恭声道:“启禀太后,卫夫人求见。”
站在太后身边的一名中年宫女低声道:“太后,奴婢听说卫大人因为还不出欠银,于昨日悬梁自尽,卫夫人这会儿过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太后睁目扫了一眼殿外隐约可见的人影淡然道:“让她进来吧。”
“是。”在宫中退下后不久,神情憔悴的卫夫人在卫玲珑搀扶下走了进来,一进殿她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声道:“求太后为臣妇做主!”
在示意宫人将卫夫人扶起后,太后叹息道:“卫卿的事情,哀家听说了一些,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卫夫人抬起红肿的双目,哽咽道:“老爷是欠了户部银子不假,但那都是当年为接驾先帝所用,无一丝一毫用在己身,可燕王却不由分说追缴,强逼着老爷还清欠银,半点情面也不留。老爷虽说为官几十载,但一直克守己身,除了俸例与每年那点冰炭敬之外,再无其他收入,十几万两,怎么还得出,老爷几次去见燕王,希望可以少还一些,但燕王一口咬死,必须得尽数归还,老爷不堪逼迫,自尽于家中,留下臣妇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说罢,她捺不住心头难过,呜咽流泪。
太后叹息一声,“卫大人一生忠烈,落得如此结局,实在令人可惜;这件事确是业儿做得不够妥当,哀家会好生训斥于他。”
卫夫人抹一抹泪,恨声道:“老爷虽非燕王亲手所杀,却是因他而死。”说着,她用力磕头,“臣妇知道太后一向公允,所以斗胆来此,求太后为臣妇,为死去的老爷主持公道。”
跪在后面的卫玲珑暗自忧心,昨夜刘业走后,她劝了卫夫人许久,后者始终不肯罢休,更是天一亮就进宫告状,她拦不住,只能跟过来。
太后戴着赤金护甲的小指微微一动,淡然道:“哀家明白你的心情,只是逝者已矣,不能复生,执着不放,只会令自己痛苦不堪,哀家会请高僧替卫卿颂念经文,让他能够早日往生。”
卫夫人见她避重就轻,急忙道:“大仇一日不报,老爷就一日不能往生!”
中年宫女见她不依不饶,拧眉道:“卫夫人此言未免有些偏颇,卫大人是自尽而亡,何来‘大仇’二字。”
卫夫人神情激动地道:“若非燕王一再相逼,老爷何至于踏上这条不归路!”
宫女嗤声道:“如果卫大人一早还清国库银两,燕王又何必逼他。”
“兰珠。”太后喝退宫女,神色沉静地望着髻簪白花的卫夫人,“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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