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和尚见蓝凯背着旅行包上山,主动上前双手合十打了个问询,把他带到居士住的地方,并告诉他在哪儿吃斋饭。
这一天他像许多居士一样,住在寺庙里,并跟着居士们一起随和尚做功课。
夹坐在居士和和尚中间,他显得有些突兀,年龄和与年龄不相符的神态不时引来游客的议论,开始他觉得不自在,后来也就浑然不觉了。
经声浑厚、平和,没有过高和过低的音阶,伴随着袅袅上升的长香,在大殿内缭绕。
蓝凯的思绪随着经声飘出殿外,飘入云端,来到一处巍峨的殿宇,周围白云如纱,玉栏如冰,殿中丝竹声声,舞带翩翩。父母正坐在仙颜的人群中,母亲微笑着,父亲虽然还是那样严肃,但神情轻松……蓝凯欣喜地走上前,拉住母亲的衣袖正欲开口,父母却突然消失了。
前面的居士回过头,蓝凯才意识到自己正抓着人家披着的衣服,急忙放开手。
做完晚课,蓝凯来到寺庙的院子里。
晚上的寺庙少了白日的吵杂,缓缓摇动的树影印在古朴的六角重檐上,神圣和庄重中增加了几分神秘,叠加着古刹之气。第三座后殿面阔五间,殿阶下长有一松一柏,松在北端,柏在南端,围粗均九尺左右,即康熙诗中所称的“阶下千年不老松”。松柏高大直立,望去有如戟指蓝天,为寺宇生色不少。
蓝凯正在想树何以千年,而人却只有百岁,甚至更少,一个和尚来到蓝凯身边。和尚走路很轻,到了身边蓝凯才知道。
“阿弥陀佛,施主可有心魔?”和尚双手合十。刚刚在殿内,发现蓝凯眉宇间沉积着厚重的哀伤,知道他刚刚遭遇不幸,做完晚课就跟了出来。
“请教师傅,佛能帮助弥补过错吗?”蓝凯双手放在胸前,合掌施礼。
“佛说:凡事都有定数,不能强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对错误心念修行足矣,若久久不能释怀,则陷入“无明”状态,造下种种惑业。”
“父母遇难,全是我的过错,如果佛祖能让父母起死回生,让我做什么都行,师傅,你能帮我的,帮帮我……”蓝凯头脑突然一阵混乱,生出一种幻觉,觉得眼前是仙界,而面前的和尚是仙人。
和尚平和地看着蓝凯,待他头脑清醒方说:“佛说,生死同归,自然轮回。施主,顺其自然,莫为人力不可为。”
蓝凯歉意地鞠了一躬:“师傅见谅。父母走后,我才想到没为他们做过一件事,我好后悔。”
和尚目光由平和渐渐深邃起来:“佛说:世间万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万物。放下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心源,而不是刻意。心结,放下的越多,世界就越大,走不出心结的人,会被心结缠死。”
蓝凯怔怔地看着和尚。后半句他听懂了,但前半句有些不解,空应是无思无想,而无思无想又怎能包容万物?
“施主,人世之苦是心之苦,而心之苦唯其空方能化解。”和尚目光闪过一丝悲悯,语气却如同诵经般无澜。
“师傅,我想拜遍五台山的寺庙,为父母来生祈福。”
“善哉,善哉。施主,且记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阿弥陀佛,早些歇息吧。”和尚说完走了,如同来时无声无息。
蓝凯觉得自己的心在六角重檐上方飘荡,一时找不到落处。
一个月后,蓝凯来到佛光寺。
佛光寺位于台怀镇西南佛光山山腰,距台怀镇约30多公里,被称为台外寺。晚唐以来,五台山佛运几度兴衰,佛光寺因一直隐没在偏僻一隅,在香火不旺的同时,也躲过了许多兵灾火劫。1937年梁思成、林徽因夫妇走进五台山,探寻这里保存下来的古建筑,在这偏僻一隅发现了这座唐代木结构寺庙,曾大为惊叹。
站在佛光寺壁画前,看着由胁侍菩萨、天王、飞天等簇拥着的文殊和普贤两尊菩萨,蓝凯脑海里浮现出父母的身影。父母的身影渐渐与文殊、普贤重合在一起。
蓝凯在寺里住下。
下午做完功课,蓝凯正想回房间,朦胧中听到一阵凄苦的吉他声。他寻着声音,来到寺庙后面的一片树林。
树林空旷,地上铺满金黄色的落叶。
一个穿着袈纱的人一边拨动琴弦,一边低声吟唱。他背对着蓝凯,蓝凯判断不出和尚的年龄。
蓝凯在旁边坐下。
“你是谁?”和尚没有回头。
“我……我叫蓝凯。”蓝凯看看四周没人,确定和尚是问自己。
“人生百年,灵魂百世,施主切莫过于执念。”和尚还是没有回头。
“我父母他们才半百。”蓝凯忍住眼泪。
“因果自天,人生随缘。施主在此佛地还不明白。”和尚说完不再理会蓝凯,自顾自地弹唱起来。
歌声很随性,有点陕北信天游的味道,但比信天游更沧桑。
远处有人在喊什么,和尚抬头看了一眼,放下吉他起身离去。
蓝凯在和尚坐过的地方坐下,拿过吉他。吉他是自制的,做工粗糙,且有些年代了。
太阳已经偏西,斜射进树林,在树冠上抹上一缕浅浅的金色,与地上的落叶相映,是画家和摄影家眼中不错的素材,但在蓝凯眼中,却是一片萧瑟伤悲。他调了调音,低沉地唱起来:
亲人已逝难再还,
眼前一片凄然。
寒风吹落了春天的树叶,
大地也黯然无颜。
忆往昔时笑貌音容,
依然就象是在眼前。
时光的思念,
就象天地不能消失,
随日转星移永在心间。
一阵风吹过,卷起堆堆落叶,落叶在林间穿梭,发出瑟瑟之声,如泣如诉。蓝凯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唱道:
江河呜咽天垂泪,
松柏间阵阵悲音。
黄泉路上亲人已远,
天地之间独自浮沉。
风霜撕碎了孤独的心,
从此不知何处是家门。
平平常常的陪你到老,
今生已成绵绵长恨。
蓝凯唱了一遍又一遍,不由泪流满面。
一个声音在蓝凯身后响起:“施主,该回去了。”
蓝凯擦去脸上的泪水,回过头,看到一张苍老而慈祥的脸,是刚才的那个背影。
老和尚上前拿过吉他。
蓝凯哽咽道:“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老和尚在蓝凯对面坐下,两眼平静得像是深潭中的水,没有一丝波纹,说:“我六十多了,从没见过父母。”
从老和尚的叙述中,蓝凯知道了老和尚的故事。老和尚不知道自己生年生日,只知道是1938年师傅从寺庙门口抱起了他,把他养大。师傅是当时德高望重的空度法师,一生虔诚事佛,且精通医道,广济于民,深受周围村民敬重。
老和尚没有上过学,跟着师傅读了四书五经,然后就研修佛理。1966年,师傅被赶回原籍四川务农,他也跟着去了四川。师徒为生活所计,参加了农业劳动。劳动之余,将门关上,仍然翻开经卷,偷偷做功课。这事不知被谁发现,告到了大队,立即遭到了无休止的批判,师傅没熬过来。师傅临终时,老和尚握着师傅枯枝般的手发誓,即便这辈子再无缘出家,也把佛祖留在心中。师傅去后,他又熬了5年。到1978年,国家落实宗教政策,他被当时的师叔招回,做了当家和尚。吉他是师傅留给他的,当年就在这片树林里教他弹唱,那时还是小树林。他回到寺庙后,每到师傅祭日,就独自来到这片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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