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哄骗阿吉签下这“卖身契”,是不是因为同情不好说,但到了苏家,至少她自此衣食无忧,还能学到规矩。
以卖身钱为名买断跟周家的关系,还可让她脱离周家牵扯,免得将来周家拿这份收养的“恩情”来勒索要挟。
已经想得这么周到,她这还是苏祈口中冷无情,薄情寡义的苏婼吗?
虽然此后阿吉名义上是成了苏婼的下人,可是像她这样飘萍似的人生,本就没有什么底气纠结尊严吧?更别说,苏婼压根就没有让她卖身,她实际上还是良藉呢!
她家姑娘啊,就是嘴硬。
扶桑安心地前去办差。
这里刚走出门槛,却听得隔墙一阵阵地传来高亢的说话声。
刚刚歪在榻上,把秦烨着人送来的信拿在手上端看的苏婼也抬了头:“怎么回事?”
扶桑走出门去,片刻后快步回来:“是二太太一大早回府了!容娘让人去禀二爷,结果二爷在胡姨娘屋里。
“胡姨娘又不曾知会二爷,却是自己去正房见二太太,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些有的没的,二太太数落了她几句,可巧二爷就过去了,撞个正着,这就怪上二太太不能容人了。
“这会儿,可不就在屋里闹上了,把才回来的二太太气哭了,太太和三太太也过去了!”
苏婼闻言,冷笑着把手里的信合上:“苏家这些老爷们,可真是有本事啊!从上到下,一个个地惯会欺负明媒正娶的媳妇儿!”……
此时坐在文华殿内的苏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上首的沈阁老看过来,他颌了颌首无声致歉,正好右首的刑部郎中曹钧不动声色递了给他一块干净帕子,他便接来擦了一把,然后继续听着户部郎中左旸的陈词。
“此番这批即将用于库房的锁一共五十把,皆出自苏家天工坊。但是这批锁的簧片构造已经沿用了至少五十年,而苏家锁已经流通了这么久,这显然已经存在隐患。
“两年前我就曾向苏大人进言,期望能够在锁的基础上做出改良,但苏家此番交的这批锁,依然如故,我想请问苏大人,莫非是对自家的锁太有自信了么?”
苏绶把帕子放下,直视左旸:“左大人其心可嘉,但在苏某人看来,这不过是杞人忧别的,就凭家祖在大理寺天牢之中的那套已用了数十年的机括锁器,我不认为苏家在锁道上的造诣还有可质疑之处。”
“是啊左大人,苏家的锁器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前日小阎,啊不,韩捕头那个打不开的铜箱,不还是苏大人年方十一的长子给解开的么?这要是还对自家锁器没有信心,那要怎样才有信心?”
“左大人实属多虑。”
在座人都替苏绶说起话来。
上首的沈阁老听完,望着下方道:“洪泉也是为国着想,即便是多了些顾虑,那也无甚坏处。兹事体大,终究谨慎些好。不过这批锁已经制成,弃之而换新,又未免劳民伤财,苏家的锁器至今还没出过差鏎,技艺还是可信的。洪泉你先把锁拿去换上,日后衙门再换锁器,请延良再多费些心力便是。”
延良是苏绶的表字。苏绶拱手称是:“晚辈领命。”
左旸看看四面,凝着眉头想再出声,沈阁老却已经盖上茶盅站起来,便也没能再有机会再往下说。
人散时,曹钧与苏绶同行走出甬道,说道:“这左旸是怎么回事?特地让沈阁老召集咱们来说这些!即便是他才升户部郎中,想干出一番成绩,在户部群吏之中露脸,那也不是这样搞法!”
苏绶摇头笑笑,抬眼看到前方来车,便停步拱手:“贵府来接曹兄的到了,天寒地冻之中,不宜长叙,改日有空,曹兄到鄙舍来吃茶。”
“一定一定!”
苏绶目送他登车,随后笑容随着车辘轱声渐渐敛去,神情变得深沉。
二房在东跨院的荣禧堂,苏婼到达时,庭前雪已经扫干净了,挂着尺来长冰挂的屋檐下方,下人们正来来往往地在院子里走动,但一个个屏声静气,大气也不敢出。
而正房之中正传来急促的言语声,还没等苏婼听明白,就听得啪嗒一声响动,帘子被打得飞起,苏缵黑着脸从内走了出来。
他右手还拖着个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此女偎在他身旁,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老二你站住!”
刚落下的帘子再度扬开,是徐氏追了出来,她也是怒容满面:“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总该懂得尊卑有别。她胡氏不过是个侍妾,你素日行事有所偏颇便罢了,如何在这当口还堂而皇之地扫你妻子的脸面?你这是要让人告你个宠妾灭妻之罪吗?还要不要规矩了?!”
“我不要规矩?”苏缵蓦地在廊下停步,随后转身,“大嫂倒好怪罪我,却不问问她也配吗?我与她成亲这十一年里,她不曾替我苏家诞下一儿半女就算了,反倒还把胡氏肚里的孩儿给弄掉了!那可是我苏缵的骨肉,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下得去手!
“大嫂若是要理论,那请先替我理论理论这个,凭她这份嫉妒之心,是不是已经犯了七出之条?!”
徐氏被他一怼也愣住了。
苏婼于无人得见之处翻了个白眼,转脸看向了院中。
这笔烂账是在徐氏嫁进来之前很久发生过的事,她自然无法去替他理论,苏缵读的一肚子书,看来是尽施展在这上头了呢!
“二老爷回的一番好话,倒让人无可回驳了!”
这时候帘子动了,又走出来两个人,走在前方的是个容貌气韵皆出尘的三旬左右妇人,她满面含霜说道:“既是你早已认定的事实,又还理论什么?这锅要扣在我头上,那便扣好了。我有没有害过苏家的子孙,你二老爷看不见,在天的老祖宗们可都看得见了!
“我若真犯下这样的罪过,倒请他们只管来降罪惩罚我!我黄于秋若是躲藏半分,便算我输!二老爷你若是有证据,那我也只求你痛快拿出来,立刻当着苏家上下写下休书,我黄氏自当与你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二嫂你说什么浑话呢?”
后方年轻丰润的少丨妇丨,着急地扯着黄氏的胳膊,这是府里的三太太常氏:“你是什么人我们心里都清楚,咱们大哥可是大理寺专管查案的呢,真有什么事,还拖得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证据?你快回屋去吧!”
黄氏听完眼泪一滚,当下就沾湿了衣襟。但她仍倔强地不肯回去,与庑廊那头的苏缵对恃而立,说道:“二老爷要是没证据,那可就莫怪我不容人了,谁心里有鬼,我料她心里清楚。只请她不要哪天落到我的手上,那我可不管有谁给她撑腰,我绝计是饶不了她!”
苏缵身后的胡氏蓦地抖了下。
徐氏皱眉看了眼她,转身冲马上又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苏缵:“老二你走吧。当着孩子在,少做些让人耻笑的事来了。我自知管不了你,回头容你大哥回来再说。——婼姐儿,来,送你二婶进屋。”
显然她也已经看见了苏婼,这时冲她给了个眼色。
苏婼抬步上前。
黄氏与她及生前的母亲谢氏向来投缘,这在苏家是公认的,徐氏是大嫂,这婚后年余的时间,倒还没与黄氏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而三太太常氏又正有身孕,此时也不宜令她过份操劳。这劝慰的事,交给苏婼便十分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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