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年弱弱地喊了一声:“顾老师……”
苏云落扭过头,看见顾闻白身姿如柏,长腿跨过门槛,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可真是哪哪都有他。
张家院子小,又极其的破败,还不大干净。地上稀稀拉拉的,有几滩鸡粪。东边乱七八糟地架着几根竹竿,还有一小堆木柴。灶房便是歪歪斜斜地搭在一旁,一口没洗的锅边,堆着几只没洗的碗。
这不是顾闻白第一次来张家,自从他来了灵石镇,成为学堂的老师,他便逐一登门拜访过。而又因张伯年书念得好,是重点关注对象,是以他来过张家几次。说实话,**年纪并不大,又无残疾,瘫痪,家里最不济,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婉转地与张伯年提过几次,让他得空的时候,将家里扫一扫,规整规整,但张伯年说,只要他一动手,母亲便要死要活的。
长久以往,他也渐渐适应了张家的脏乱差。横竖,他也不住这儿。虽然有些惋惜**不贤,但也不好说什么。
但今儿,院子里头站着一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小妇人,张家院子的破败,便更显得突出了。
顾闻白余光扫过苏云落,看向余嫂子。
余嫂子见了顾闻白,表情顿时讪讪起来。
顾闻白为了张伯年,不知耗了多少心血,她是知道的。
但世上有一种人,是即使错了,亦不会改过。
余嫂子挺挺胸脯:“顾老师,便是这个女人,毁了年儿的前程。”话说着,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苏云落听她这么一说,更是不惧,只是将腰肢挺得更直。不就是一个顾闻白,难不成,她还怕了他?无论如何,她都占着理。反倒是他,作为老师,教徒不严,该骂。
两个女人,头抬得一个比一个还高。
若不是场合不对,卫英差些笑出声来。
今儿张伯年缺席早课,恰好是顾闻白做考勤。张伯年一向从不缺席,便是生着病,也要支撑着出席。有好事的学生道,张伯年与苏家鞋袜铺的阿元争风吃醋,差些打起来了!
顾闻白闻言,撩了衣袍便出了学堂。
街上一路议论纷纷,说苏家鞋袜铺的东家小娘子,领着咏雪,打到张家去了。
苏家小娘子那副单薄的身子,能打得过**那疯婆子?
两人加快脚步,果不其然,一来就看到**将手上的大瓦碗掷向苏云落。
那苏家小娘子,果真没有躲开。
眼看**要发生,他在公子的授意下,千钧一发之际,将那只大瓦碗打落。
顾闻白淡淡地看着余嫂子:“余嫂子,你若再闹下去,对伯年的前程有损。”
余嫂子闻言,脸颊抽了抽,又要鼓着一口气。
“这位苏娘子,原本对伯年十分欣赏,黄家收回对伯年的资助,她赏才识才,本就与我商议,要资助伯年。如今你这一闹……”他欲言又止。
什么?她什么时候赏才识才了?她便是要资助,也不要资助张伯年这等混不吝的!苏云落提了一口气,正要反驳,却见咏雪面色一喜,张伯年也露出感激涕零之色,只得生生将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
余嫂子惊呆,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云落,又看向顾闻白,眼光最后落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自己儿子的脸上,往日的忧郁一扫而空。
是了,儿子曾说过,咏雪对他有恩,他便是吃糠咽菜,也不要接受黄家的资助。黄家的大姑娘,向来对他有意,他想躲着她。呵呵,没想到负心汉的儿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真是讽刺!
她一直挺直的腰杆忽而佝偻了下来,看也不看张伯年,像一抹无主的魂魄,缓缓地走进房中。房中因着要保暖,窗子开得极小,里头漆黑一片,再也看不清她。
张伯年深深地朝苏云落一揖:“学生谢过苏娘子。”
苏云落扫过咏雪的脸,她的脸上一片欣喜。是了,若是她资助了张伯年,咏雪是她的小丫鬟,张伯年与咏雪两情相悦,不管以后两人能不能修成正果,怎么算,最大的赢家还是她。
哼,倒是要白白承了这顾闻白的情了。
她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顾闻白忽而厉声道:“时光宝贵,还不回去上学?”
张伯年忙道一声是,朝咏雪欢喜地笑了笑,拎着书袋往外面跑了。
苏云落正要走,顾闻白看向她:“苏娘子,资助伯年的事宜,今晚再议。”
罢了,横竖都资助,也不差这一点儿。她兴致缺缺,应了一声,抬腿又要走。
那顾闻白又道:“苏娘子,以后若是吵架,不用扮成这样。”他眉心轻轻一蹙,摇摇头,似是十分嫌弃道,“便是你扮成斗鸡,也占不到上风。”尤其是与女人吵架,向来是无道理可讲的。
一路上寒风肆虐,也浇灭不了苏云落的怒气。
她解下枣红披风,扔在衣架上,又扯过一张干净的棉布,将嘴唇上的口脂抹掉。才抹掉,又同样用枣红的口脂抹上。
其实,她五官长得极好,无论做什么样的装扮,都好看。
斗鸡,竟然说她像斗鸡!她哪里像斗鸡了!苏云落想着今儿顾闻白的穿着,照旧一袭直缀青袍,哼,他那么爱穿绿的,就叫他死竹子好了!
如此一般折腾与心理骂人后,她看着镜中人,才消了气:“不过是一个腐儒书生,不识风情,何必与他计较!”
咏雪战战兢兢,不敢语。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娘子生这么大的气。便是她刚来的时候,这也做错那也做错,娘子都温温柔柔地,叫她不要害怕。她觉得,娘子应是天底下最好的东家了。
辛嫂子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叫:“咏雪,咏雪,早膳好了。”
咏雪战战兢兢地开口:“娘子,早膳好了。”
苏云落转过头来,已然换上一脸温柔的笑:“今儿是吃小馄饨罢?”天气冷,早上吃小馄饨暖和,昨晚她便吩咐辛嫂子包小馄饨。
咏雪点点头:“大约是罢。”
苏云落便道:“你快去罢,小心些。”她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冷,不似之前那般带着火气。
呜,娘子今日好可怕啊。咏雪心里想。
晶莹剔透的小馄饨皮薄肉嫩,盛在奶白的汤汁中,撒上葱绿的葱段,香喷喷的诱人。苏云落用了一整碗,照旧在天井里踱步消食。
天空乌黑乌黑的,将小小的天井笼罩得黑漆漆的。
苏云落抬头,正有些不解,忽而见从天空中飘下细细白白的雪花来。
竟然下雪了!苏云落十分吃惊,要知道这才初冬啊!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去捉那细细白白的雪花。雪花落在手上,很快便融化了,凉意沁入手心,痒痒的凉。
渭城极少下雪,便是下雪,她也不得闲。听说万春亭的雪景最好看,这么多年,她却没有看过一回。
她怔怔地,仰着头,去迎接那纷纷扬扬的雪花。
咏雪端着热水进来:“娘子,可别着了凉!”
苏云落笑道:“不碍事。”她又站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进去了。下雪虽好,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还是不要任性。
进到屋中,更是越加的冷。窗纱还未换,咏雪想先点火盆,苏云落催她去做窗帘,火盆先叫辛嫂子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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