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嫂子不好意思地进来:“娘子,您要的银丝炭没买着。炭行的人说,天气冷得太快,银丝炭又贵,是以要过两日才有货。”
也罢。毕竟身边只得咏雪一个小丫鬟,事事不能办得如意。
她道:“天气冷了,你去买些羊肉,多熬一些汤,让她们暖暖身子。”
辛嫂子嗳了一声,出去了。
汤婆子,暖手炉都凉了,今儿被余嫂子气坏了,汤婆子没来得及灌,方才暖手炉也忘记叫咏雪灌新的热水。
苏云落除了鞋子,自己翻出狼皮做的褥子,严严实实地盖好,乖乖地等着咏雪回来。她身子骨不好,天儿一冷,稍不注意,便要得风寒。
寒风从窗纱中灌进来,苏云落伏在褥子里,不敢动弹。
方才吃的小馄饨还有一点用,苏云落等着等着,竟然有些昏昏欲睡了。
大约是怒极伤身,她伏在温暖的褥子里,竟然睡着了。
梦里也不好过,那死竹子仍旧穿着那身青袍,背着手,在漫天雪地里,神情嘲讽:“苏小娘子,你是斗不过我的。”
雪地白皑皑一片,她穿着枣红色的披风,张牙舞爪地往他扑去:“死竹子,让你叫我斗鸡!”
死竹子身手敏捷,一个避让,她竟然扑在雪地里,冷冷的痛。
一个激灵,苏云落醒了。
咏雪正在蹑手蹑脚地换窗纱,见她醒了,忙道:“娘子,您方才睡着了,咏雪便没叫您。”
她嗯了一声,想起来,头却一阵一阵的晕。
咏雪要伺候她起身,她摆摆手,仍旧窝在褥子里。
新作的窗帘厚重,裁剪粗糙,只粗粗地滚了一个边。颜色用了厚重的绛色,看上去中规中矩。
她的头更晕了。
咏雪动作利落,很快挂好窗帘,转头看到娘子脸色青青的白,吓一跳:“娘子,您怎么了?”
她摇摇头:“约莫是受了风寒。”说话声中却带着鼻音。果真是受了风寒。得,又要喝汤药了。
下雪了。
学生们十分兴奋。
由来下雪天,皆是赋诗天。
学堂宽大,四面皆窗,冷风从窗户灌入,被学生们的热情吓缩了。
顾闻白本就不怕冷,学堂内皆是男子,热血沸腾,若是夏日里还得捂住鼻子,嫌弃男子体臭呢。如今下雪天却是正好,气氛融洽,十分的适宜做学问。尤其是张伯年,因为解决了心中的一件大事,文采越发的好。
灵石镇都下雪了,远在北边的京城,应该也迎来第一场雪了罢。
顾闻白淡淡地想着。不知以后张伯年到了繁花似锦的京城,是否还记得灵石镇,记得此时的窘迫,记得他拼命争取的姑娘。人心呵,是最难猜测的。
下学后,卫英跟在顾闻白后头,欲言又止。他想说明雷姑娘来寻他,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公子。
雪虽然不大,但纷纷扬扬下了大半日,也将灵石镇长长的青石板路铺垫得晶莹剔透。
顾闻白薄底的鞋子踩在雪地上,很快便被浸湿了。他忽地想起苏家鞋袜铺售卖的厚底靴子来。
其实,他在心底,还是有一丝丝佩服苏云落的。
同是外乡人,灵石镇的生活,她比他要适应得快。他不知道她因何来到灵石镇,但他看到,她并不因自己初来乍到,便屈服于一切。
只是,他想起今天早上她那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便忍不住想笑。真是个有趣的。竟不因为自己是个寡妇,而将生活过得有如深井古水般死寂。
他停了脚步。
卫英差些撞上来。
“从我的书房里,取一幅唐伯声的画。”
卫英有些不解,但仍旧去了。
顾闻白站在空空落落的街道上,看着纷纷扬扬的雪,决定待会到苏家鞋袜铺时,夸赞苏娘子一两句。毕竟,他这是有事求别人。瞧瞧他这态度,在灵石镇上,还没有人有过这般待遇。苏娘子,可是破天荒地的。
他的唇边不自觉地噙了淡淡的笑意。
卫英从书房里寻了画,用布袋装了,走到院子里,却听到雷姑娘在悄声喊他:“卫大哥,卫大哥。”
卫英赶忙走过去,隔着门,也悄声道:“今晚怕是不炊饭,雷姑娘快回去罢……”
雷姑娘有些失望,点点头离去了。
卫英看着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雪中,只摇摇头。雷姑娘的这一片心意,怕是要空付了。
下着雪,天黑得也快。街道上空空荡荡,鬼影都没有。
阿元在门口,掌了灯,拢着手,呵着气,探了又探,见邻近的铺子都关门了,便打算与东家讲一声,预备打烊。
今年这场雪,下得太早了。在阿元的印象中,灵石镇起码还要再过一个月,才下一场细细小小的雪。
今年的寒冬,怕是不好过。这不,东家要买的银丝炭,还没有货呢。按往时,他们用的都是普通的炭,但东家说了,银丝炭烟少,不呛。铺子里用银丝炭,客人待得自然会久些。是以,今日他们铺子里,还没有燃火盆。好在门口装了厚重的帘子,里头的材料又全是皮子,倒也不是极冷。
阿元缩着手,正想撩帘进去,忽而见茫茫夜雪中,有两道瘦瘦高高的青色影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阿元瞪大双眼。
那两道青色的影子不紧不慢,吱吱嘎嘎地踩着薄雪,缓缓地近了,近了,最后,停在阿元面前。
阿元怔怔道:“顾老师?”
顾闻白很客气:“今早与你们东家约好了,来谈些事。”
是这样吗?阿元不曾听东家提起。不过既然是顾老师说的,应该不假。他连忙撩帘,请顾老师进去。
顾闻白甫一踏进铺子里,便闻得一股淡淡的药味。
阿元将顾老师安置在铺子里的太师椅上,奉上热茶,转头去请苏云落。
铺子里暗,此时掌了几盏琉璃灯,秋婆婆和盈婆婆正在灯下赶制靴子。
顾闻白有些意外,琉璃灯并不便宜,小小的苏家铺子,竟然舍得给工人用琉璃灯。看来这苏娘子,背后有几把刷子。要知道,便是连他的私宅书房里,也不过只用几盏。
他垂下头,轻轻啜一口热茶。
内院里,苏云落窝在褥子里,鼻子一痒,赶紧用棉帕子按住鼻子,而后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面前是一碗熬得极浓的药,以及一碟子梨糖。
梨糖很好吃,吃到嘴里,带着清甜的味道,她很爱吃,但首先,她得灌下那碗浓浓的药。
苏云落叹了一口气,再三鼓励自己,但仍然下不了手。
这一场风寒来得又急又猛,比起往常,似乎要厉害一些。她想,或许是她来灵石镇不过才三个月,水土不服的缘故。
咏雪在一旁,都有些想笑了。想不到娘子竟然怕喝药。
苏云落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般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苦涩的药还哽在喉咙,她便赶紧塞了一颗梨糖进去。唔,总算缓解了恶心的药味。
辛嫂子在外头敲门,轻声道:“娘子,阿元道,顾老师在铺子里,等着见您。”
他来作甚?
苏云落蹙眉,揉一揉发晕的额头,看到咏雪紧张的神情,才想起原来是张伯年的事。
她强打起精神来,取过水碗,漱去口中的药味,想了想,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梨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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