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栽面子的事儿,公子可能有些许介意罢。或许,嗯哼,可能苏娘子还会嘲笑公子。卫英想起公子坎坷的情路,决定一直闭嘴,将这件事带到棺材中。
不知后头侍卫暗搓搓心思的顾闻白,脚步飞快,踏雪无痕,转眼便到了雷春家院门前。之前来时,尽管雷家人少,但主动来帮忙的邻居还是有一些。天气虽冷,但门前还专门安排着知客,来人了便引着往灵堂去。如今却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只有白色的挽联孤独地糊在破败的土墙旁边,空气中也不再弥漫着浓郁的线香味道。
顾闻白脸色阴沉,门也不叩,长腿直接一曲,就跃过了一人高的土墙。
卫英气喘吁吁地跟着翻过墙去。公子动作太快,他差些跟不上。不过,翻墙之前,他偷偷看了一眼周遭,确定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几道同样破败的围墙。这么冷的天气,便是野狗也懒得出来觅食了。
卫英抬头,看时辰,似是一更天了。一般的人家,都应歇在被窝里了。
雷家暗无灯火,之前作灵堂的地方暗黑一片,只有几株线香在明明暗暗的亮。
没有人。死人也没有了。
但有人在灶房低声说话。
声音压得极低。
但空夜有耳。
顾闻白停住脚步,静静伫立在雪地中。卫英尽职尽责,警惕守在周遭。其实现在想想,后背一阵发寒,万一雷春是个白眼狼,想谋财害命,他们此刻便和雷春的爹,一起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你竟这般无用,竟被她说得无话可对。”是雷大姑娘。声音带着一丝凄然,又带着一丝责怪,还带着一丝哭腔。卫英又有些惊奇,此时的雷大姑娘,与平时来与他炊饭的,竟又不一样了。
顾闻白的脸还是阴沉得像现时的黑夜。
虽然雷春是他的爱徒,但他的长姐雷大姑娘,他着实没有放在心上。甚至乎,他都不晓得她的闺名。听卫英说雷大姑娘时常来帮他炊饭,他还误以为两人是有情意的。他的护卫要成亲,他自然不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还打算赠予卫英一座小宅子让他好成家。
雷大姑娘一直模糊地存在在他的周遭,他甚至都不大记得她的长相。但爱徒雷春极俱灵气,那他的姐姐,应也不差。
但现时听来,雷大姑娘作为长姐,并没有好好地作榜样。
“她是个商户,平日里与人左右逢源,一张利嘴自是了得。我不过是好男不与女斗,今日在父亲灵前,让她几分而已。”雷春恼怒,他心中的确有几分比不上一个商户女的利嘴恼羞成怒。她是怎么说他的?什么肚子里不过吃了几两墨水,得了个秀才,竟然就高人一等了。高祖圣人本是贫农出身,最是讨厌书生吃了几两墨水,便自诩仙气飘飘,鄙视众生,自己却连一日两顿都无以为继。她虽是商户,但清清白白,靠着自己的双手赚钱,养活着好几个工人,该向朝廷纳的税赋一分不少。还有,便是她鞋袜铺子中的咏雪和阿元,都比他强得多。
她竟然拿没有读过书的咏雪以及读书没有什么天赋的阿元与他相比!雷春清贵的气质有些崩裂。更过份的是,本来倒向他的父老乡亲竟然齐齐点头。呵,以后待他做了官再找他们算账……
“她是商户,但是个外地来的小寡妇,根基不稳,刚来便与黄家树敌,被黄家指使了两个婆子去磨她,她这段日子定然是有些慌了。我原想着,你是有本事的,再烧上一把火,便彻底将她赶出去……”雷大姑娘说着,却是有些咬牙切齿了。
她一边折着纸钱,一边将一根柴塞进灶口去。灶口的火光还算明亮,就着火光,还可以省下一笔灯油钱。
虽然顾闻白给了五十两她办事,但她压根没打算都用在丧事上,她欢喜地将银两大部分藏着,打算以后用这笔钱买成珠花,当作顾闻白给她的定情信物。当然,这笔钱告诉雷春,便是已经用了。反正雷春自诩灵气极重,不屑于计算这些黄白之物。
雷春今晚劝她点灯无果,也干脆在灶口前取暖。他从府里回来,奔波数日,又忙着守灵出殡,已经觉得浑身都是灰,有损他的形象,急需洗漱。但长姐节约惯了,舍不得点油灯,又非要揪着他讲今日的事情,是以竟然折腾到这个时辰还不得歇。他早就又累又困,只想躺在床上歇着。
此时忽而听长姐说起黄家,他脑子忽而一激灵,糟了,他竟是将老师给忘了。
外头雪落无声。
顾闻白似一根青竹,挺拔于雪间。
忽而他长腿一动,忠心护卫卫英见状,却急得“哎”了一声。
自家公子,自小跟着,卫英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公子年纪越长,表面虽然越发的冷冷淡淡,但约是自小便被自己的亲娘忽略,骨子里自有一股不容别人欺骗的骄傲。这雷春竟然阴他一把去陷害如今被公子放在心尖上的人,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生怕公子这么一怒,就活活将那雷春踢死了,是以才急急出声提醒。
却是迟了。
携带着滔天怒气的长腿一脚将虚虚掩着的竹门踢开,夹着雪渣子的风雪争先恐后挤进去,将里头的两人吓得半死。这件事本是密谋,两人心虚,见半夜竟然有人踢门,雷大姑娘不由惊叫一声,将手上的纸钱一扔,躲在雷春后头。
雷春不得不站在她面前,颤着声喝问:“何,何人?”
顾闻白不言语,只看着他。这个曾被他赞誉有加的少年,在读书上天分其高,然而干起坏事来也毫不逊色。他不禁又气又恼,自己这几年的努力,竟然是个笑话?
借着微弱的火光,雷春终于看清,站在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是自己的恩师顾闻白。自古坏人脸皮厚,他定了定心神,深深朝自己的恩师行礼:“老师。”
那厢雷大姑娘也反应过来,顿时换上含羞带怯的表情,忽而又想起自己父亲才去了,又生生红了眼眶。
卫英跟在后头,一把拉住顾闻白,悄声在他耳边言语道:“公子,说不定苏娘子此刻正心伤……”
顾闻白没理他,只看着雷春,眼光淬了失望与怒火:“为何?”
雷春将身子躬得极低,他的视线落在自家长姐的粗麻裙摆上。裙摆上头洇了一片泥渍,很是难看。这泥渍,是今日上山葬父亲的时候弄的。父亲下葬,从此他的家人便只剩长姐。而雷家式弱,亲戚向来极少,而他将来的路还很长……假若长姐嫁给顾闻白,他便能得到京都顾家的支持。这是一门充满诱惑的亲事。
雷春缓缓跪在顾闻白面前。
男儿膝盖,可跪天地亲恩。顾闻白是他的恩师,将他曾黑暗的前程拨出一道光明来。雷春将额头伏在地上:“老师,学生如今,只得长姐一位家人了。她爱慕您几年,如今年纪已大,一颗芳心只落在您身上,不曾打算过自己的婚事。学生斗胆,求恩师将长姐收在身侧,作一名粗使仆妇……如此,学生方能毫无顾虑,去赴秋闱……他日待学生高中归来,自接走长姐……”他赌,赌恩师与他一样,心中隐藏着比女人更加重要的野心。
卫英心头一阵猛跳。公子最恨别人携带着女人威胁他了!以前十数年是表公子,如今竟连公子的门生都学会这一招了。什么长姐爱慕恩师,却要求恩师收作粗使仆妇。这样的话儿出了这堵墙,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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