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绕竹马》
第38节

作者: 圆月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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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门头上还挂着知府的牌匾,那儿已经没有丝毫的庄严肃穆。满地荒凉,府衙门上的朱红钉都少了大半,左右两个牌匾字都被乱抹了好多笔,一个匾额还只剩一个角挂在墙上,摇摇欲坠;门口更是堆满了树枝、板凳腿、碎砖瓦……
  “百姓日子难过,便闹了起来……”言愈低着头,小声解释。
  言愈入府衙后就抱着那一箩筐的虫子一直坐在台阶上看着天,好半天才问:“他们何时回来?”

  正问着,程培风和孟郁良便走了进来。
  言愈见到人少了大半,不禁慌张问道:“那么多人被杀了?”
  “小孩,你想什么呢?天镜司没见过总听过吧,那儿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孟郁良不想言愈小小孩子心里就憋得苦大仇深,便刻意调笑。
  程培风丧父的时候比言愈年纪还小,即使是有兄长,也总要逼着自己长大变强,他太清楚言愈此刻故作坚强的姿态了,也太清楚他有多希望被平等对话,便告诉他:“我让他们去赣南各县查探情况了,不出意外,三四天内会带消息回来。”

  “言公子,特意约我等来赣州知府,是有何意?”
  言愈两只眼睛不禁瞪得大些,随即又隐去惊讶,他负手而立,做出紧要的模样,低声:“程尊长,此事我只想和你一人说。”
  孟郁良撇了一下嘴,倒也不在意,顺势问:“今日是冬至,小孩你家里可还有些吃食,好歹让大家好好除个岁呢?”
  “有一些,厨房里赵叔在,他都知道。”
  孟郁良听罢招呼了几个天镜司的人朝厨房摸去。
  言愈则请程培风进了一处屋子,申酉很自觉的替他们守在门口。
  一进屋子,言愈又是扑通一声跪在程培风面前,程培风疑惑地看着他,倒未急急将人扶起来,沉声问:“言公子有话?”
  “是。”言愈仰着一张小脸,目光坚诚,一眨也不眨。

  程培风立在言愈面前,自上而下审视一般后轻声说:“关乎你的父亲对吗?”
  “尊,尊长……”言愈结结巴巴不敢置信的模样。
  “蔚县出现粮比稚子贵,如我说的,就算蔚县今年颗粒无收,也不应出现此等状况。我问你是否赣南之前已有不寻常事发生,你却避而不答。若蔚县、赣南灾祸已有征兆,知府知县却不上报,唯一可解释的便是,此事与赣南官员包括你的父亲有莫大的关系。”
  言愈虽然脸色难看,但跪着的身姿依旧挺拔,他垂着眼眸,不敢直视程培风的眼睛。

  “如此看来。你父亲不是始作俑者之一,就是欺上瞒下贪恩贪功,被当了刀子使!就算他不是祸首,他也难辞其咎!”
  程培风疾言厉色,面色如霜。
  言愈一下抬起眼眸,急急叫喊道:“不是这样的!程尊长不是的!”
  “是,我也不信一个留下自己未及冠儿子镇守的人会做祸国殃民的事,但若你不能给我证据,百姓、我、庆运的大臣、皇帝都只会这般看你的父亲。”

  程培风又缓和了语气,“言愈,你父亲在此事中有失职是毋庸置疑,但失职与祸首是两回事,你懂吗?”
  言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大决心一般,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一处书塌出,拿着一叠东西捏在手上后又重新跪在地上。
  “如尊长说的,各地知府知县都会有官粮储存,为得便是以防灾年。赣南多年从未有过灾年,但官员们还是会依例存储官粮,只是多少的分别。存储的官粮都需要上报至户部,只有到隔年仲夏才会发卖至别国或运送至粮食紧俏的地区。卖得的钱财,六分归户部,四分归收本地财政。”
  “这些我大体清楚。庆运之大,不可能所有的上报存粮食都会有京都的官员一一核对。”
  “是。上报的存粮若有一千旦,真在存储入库的只有十之一半,更甚者只有十之二三。其余的,都会在收粮后立刻进行变卖。因为存粮到第二年仲夏就是陈粮了,陈粮没有新粮价贵。即使真正的存粮不足,卖得价格低,但完全可以用去年卖得的新粮差价填补上。这样,不仅能平了户部的账,各处官员还能从中赚一些。”

  “许多年都是这般,从未出过差错,这也几乎成为赣南官员达成一致的默契生财之道。”
  言愈说道此处,不禁低了声音,他知晓这么清楚,自然是父亲也是这么做的。
  “贪财取危,贪权取竭。何况,这在他们心中压根就是无危之事,财贿不动心本就是与人之本性作斗争。此处你无需多说。”
  言愈听程培风这么说,心下愈加羞愧,“是。”
  “去年秋收后,赣南来了一批人,他们走访赣南所有郡县,想买断所有多余的粮食。父亲当时察觉此事不对劲,便出面阻止。但对方却拿出了这个,又开出高价,所有的官员没有不动心的。主要是赣南多年,年年大丰,所有人都认为父亲是杞人忧天。父亲虽也有疑虑,但终究也将存粮全部变卖,存粮最终变成纸上的数目。”
  “直到今年六月份,赣南各地以‘存粮变卖’为名目的银钱也按数上缴到户部后。父亲才觉得所有事情,是虚惊一场。”
  程培风接过言愈递过来的书信,打开一开,居然是盖有枢密院史印章的推荐书。
  “枢密院?”他不禁轻声念了出来。
  言愈从头至尾,条理清晰,好似这些话,在他心中已经盘桓了上百回。
  言愈应声:“是。尊长您知道,赣南一向为十三州调运粮食,所以,所有人一看到枢密院的买粮书,几乎立刻信了。”
  程培风细看,确是枢密院使的制氏,其实他心知,真正让那些人信的只是给出的粮价,枢密院的书只是推了他们一把。

  他问:“这书确是枢密院的,赣南官员听到枢密院天然信上几分也是常理,但他们怎么肯让这东西留到你父亲手中的。”
  “父亲当时留了个心眼,坚持要压下了他们的推荐书才肯将粮食卖与他们,后来又伪造了一份假的,归还时当着他们的面,不小心给掉火盆里了。过了六月,眼看着秋收又到了,估摸过地里的产量后,父亲心也放了下来。直到今年八月份的时候……”
  说到此处,言愈突然停住了,程培风也不发声看着他,见人愣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伸手将言愈从地上扶起来,轻声:“赣南之事,不仅仅是言家之事,十二郡县,哀鸿遍野,你都看过。你父亲留你在此,用意为何,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言愈不似一开始的坚韧,因为不断涉及过去,一些不愿回想的画面不停闪现回面前,他眼眶里闪着泪,但怎么都不让其滴落下来。
  “八月时,赣南下面的安县知县率先来报,几个农户发现田里零星出现了蝗虫。蝗虫一向是成片出现的,父亲和知县随即便赶到农户家里。但是到时却发现,那些蝗虫已经不见了踪迹。农户并未损失什么,但知县和父亲以防万一当夜还是住在了村子里。”
  “我当时第一次来乡野间,觉得新奇,一整夜都睡不着,晚上便偷摸出去玩。我看到远处一堆乌云飘得很低,觉得新奇,跑近才看清,全是虫子!它们没吃东西时就如普通蝗虫一样大小,但只要它们吃了粮食,便会越吃越大!越吃越大!直到吃得不能再吃了,身子便炸了!我眼看着半亩的稻谷瞬间只剩秸秆,吓得大叫父亲。可他们来得时候,地里只剩一堆被啃得残败的黍米和一堆四分五裂的虫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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