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郁良满口答应，扬言要给他准备最豪华舒适的厢车，保准他伤口一丁点也不会裂开，末了还安慰他，玛奇草是慢性毒，肯定在还没发作前就替他解了。
　　孟郁良走后，程培风就瞥到窗角里站着一个人，身量不高不魁梧，来来回回在那边探了好几次。
　　程培风以为他能自己进来，结果那人只傻愣愣站在外面。
　　终于，他忍不住发声：“言愈，怎么不进来？”
　　“程尊长……”
　　程培风冲他招招手，温和问他：“你有话要说？”

　　言愈摇摇头又点点头，抿着嘴巴，一双大眼睛忐忑不安地看向对面的人，“尊长，赣南的事查清了吗？”
　　“还未，不过赣南范围内是查完了，”程培风唇色虽白，气色不佳，但还是一丝不苟地回应言愈，继续说道：“我已经休书至京都，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派赈灾的人到赣南来，到时也会有人来重新担任赣南的地方官。至于你父亲和原本的官员，他们虽然不是祸首，但失责之罪不可免。我会向皇上求情，不涉及其家族，并且他们大多因灾去世，因此皇上也不会过于苛责的。”
　　“那真正的坏人呢？尊长您查到了吗？”
　　“此事涉及甚广，我心中已然有数，但还需回京都禀明皇上后进一步核实。”
　　言愈吞吞吐吐叫了一声：“尊长……”
　　“言愈，你十三岁了，虽然还有三年才真正及冠，但从你父亲去世那一刻起，你就没资格再做一个孩子了，知道吗？在田间、在向我陈情你父亲作为那般时，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懂吗？”
　　程培风温和的语气里满是教导之意。他知道言愈心底的脆弱，可越是脆弱，越是要隐藏起来。

　　言愈听罢，神色一怔，坚定地往后退了一大步，随即向程培风行一个大礼，“尊长。我想跟着您去京都！”
　　程培风点点头。
　　“您同意了？”言愈没料到程培风会轻易的答应他，不免震惊。
　　“我为何不同意？”
　　“我以为，您忌讳我。若不是我莽撞，您也不会中箭伤，更不会用玛奇草，也就不会担心会不会变傻……”言愈越说头越低，声音也越小。
　　程培风伸手去扶言愈，却因伤势不能大动，言愈见状，赶紧自己上前扶住对方。
　　“我救你，是自愿的也是应该的。”
　　“于公，你是重要的人证，我得保证你活着，你就算不提，我也会将你带至京都。于理，我是庆运朝廷的官员，你是百姓，官员护佑百姓是理所应当的。于情，你是言大人的儿子，又是稚子，我与他同朝为官，焉有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儿命丧黄泉的。于私，我仅仅是希望你无碍。”
　　言愈眼睛里闪动着泪花，最后那句，“我仅仅是希望你无碍”，如涓涓温流，浸润了他的心。
　　程培风摸摸旁边人的头发，毫无尊长的威严与肃穆，只如一个邻家哥哥般，轻声安慰：“申酉呢，不是刻意针对你，他只是习惯了事事以我为先，你不必放在心上。”
　　言愈摇摇头，“申酉哥哥说的没错，是因为我莽撞。错了就是错了，知错改，知耻勇。”
　　程培风听他这么说，倒是欣慰，笑着让他去收拾一番，准备同往京都。

　　京都与赣南，来得时候，所有人都是轻骑简行，一路上，与山风比快，这般行路也是用足了五六日的功夫
　　如今，程尊长有伤，若是一泻千里，快马奔驰，定然会伤口崩裂，更甚者，提早引起毒伤发作。
　　虽程培风本人坚称无碍，但孟郁良充耳不闻，非要他乘坐车撵，还信誓旦旦让人轮换着驾他的厢车，保证日夜兼程，不耽误他日子。
　　如此，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十一月二十一这日抵达了京都。
　　可他们刚入京都，就发现怪事。
　　平日里，只有遇到特殊节庆、皇家祭奠、抓捕重要逃犯时才会严查出入人员，没想到今日城门盘查也格外严厉。
　　申酉表明身份后，守城士兵不仅没有如往常一般恭恭敬敬放行，反而多瞧了他们几眼。
　　城门守将奇怪的眼神连言愈都察觉到三分，不禁悄悄拽了拽旁边的孟郁良。
　　守将自然是没敢为难天镜司的人，但怪异的反应，让申酉不禁问：“近日是有罪奴出逃吗？”
　　城门守将赶紧陪笑脸：“没有没有，您请您请。”
　　几日下来，程培风的伤已经结痂，只是不能大动，他伸手敲敲车鸾，申酉遂不再与守将多作盘桓，领了队便往程府去。

　　周围百姓见着天镜司的人，纷纷侧目议论起来，申酉和周围的人听不真切只一脸疑惑地拧着眉毛。
　　孟郁良见状，随即将马与车厢行至并排，冲着里面的人道：“培风，京都好像出事了。城门守将一个个慌里慌张的，跟如临大敌似的。”
　　“……”
　　孟郁良见车里的人不吱声，又自顾自说：“要不要我替你去打听打听？”

　　车里的人轻哼一声，“你想去便去，别说是我指使你的。”
　　“得得得，我自己八卦。”说完便挎着身下骏马脱离了队伍，待行至人多处他才轻跃下马，融入了人群中。
　　从京都城门行至程府，需要过四五个街口。程培风是高门又是重臣，一向是到程府所在的主街时就见不到什么人。
　　可今日，申酉远远的就看到一列列人影堵在程府门前的长街上。
　　申酉立即至厢车旁，低声叫：“尊长！”
　　“怎么了？”
　　“尊长要不要先回天镜司？也好安置赣南一应证据和证人？”
　　“你交代下面人去办即可，言愈就不必安置在天镜司了。”
　　“尊长，”申酉犹疑叫了一声，“是程府好像出事了。”
　　立马一只修白纤长的手半掀开车帘，一双漆黑染墨的眼睛从暗处望向远方。

　　长街上，两列戎装劲旅的士兵，均持刀枪剑戟肃立在程府前。士兵队伍更是蜿蜒足百丈！
　　在队伍最前方的仪仗队旗帜高高飘扬着，映衬着下方巨大的紫色车銮棚顶，棚顶的四个角均挂着彩色的飘带和帷幕，彩带随着旗帜一同在风中荡漾。车棚边缘装饰着一快快精致的铜棕片，在光的照耀下，好多片都闪着亮眼的光。
　　“皇后的仪仗？”程培风低语一声。
　　申酉低声答：“是， 尊长。是皇后的仪仗，那些士兵倒像是淮勇侯的府兵。只是您不在府中，而且回京都的日程也没有提前禀告，皇后娘娘她们应该不是冲尊长您来的。”
　　程培风不说话，随即猛地一掀开车帘，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下了车。

　　他走得极稳，甚至在下车时没有应申酉扶他的手，如若不是身边的人知道尊长受了伤，根本无人看不出他胸口正有一个血窟窿。
　　不远处的士兵，见到程培风身影瞬间均不禁一愣，随即立刻撤半步行军礼。
　　随即，两道的人自动分开一条小径，一个接着一个后撤行礼。
　　当程培风行至程府正门时，见到大门紧闭，四个高大健硕的天镜司侍卫持刀守在门前，而与之相对的是数百丈的精良劲旅。
　　那四人见到人群逐渐散开，各个暗暗攥紧刀鞘，直到看到是一具熟悉的冷峻身姿，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安放到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