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七娘》
第7节

作者: 巧克力加红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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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氏挥袖:“拿去吧。再给云楚寻其他的便是。”

  小娘子家的,身上若是真留了伤疤,确实不美。更何况,七娘子那张脸,在整个临川城都称的上姝色无双,若是就这么留疤,可惜。
  贺令姜的院中,婢女们得了吩咐,各自忙活开来。
  正是冬日,院中草木难免零落,倒是东南角的一株红梅开得正好,驱散了几分萧条和寒意。
  阿满搬了个小杌子,撑着下巴,安静地坐在门前,看小婢女们在廊下打络子。
  屋内的人已经脱下先前罩在身上的衣衫,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映出她的样子来,不过十四五岁,巴掌大的脸上,修眉如画,目似琉璃。面色有些过于苍白,看上去却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令人惊艳的同时心生怜惜。
  这是一个很美的少女。
  只是——
  这却不是她的脸。
  她抬手取下了绕颈的布条,颈间赫然是一道细长的口子,血渍已经凝固,皮肉微微外翻,大咧咧地敞着口,在细白的脖子上,更显骇人。
  指尖在伤口上轻轻摩挲着,这口子不偏不斜,恰好割喉而过。伤口不深不浅,正巧能让人死个透心凉。
  贺七娘子的遭遇,显然并非那么简单。
  呼吸之间,似能感到气息正顺着那道缝往外钻。
  这样一位小娘子,却已经不在了呀。
  她叹了口气,割裂的喉管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她不由皱眉,重新将伤口裹上,这才感到好了几分。
  外间的小桌上还放着婢女们没做完的针线,她起身翻找一番,才找到合适的东西。
  守在门外的阿满听到屋内的动静,不由问道:“七娘子,你醒了?可要吃点东西?”
  屋内静默了一瞬,才回道:“我要沐浴,抬水进来。”
  阿满听到后,立刻让婢女们去安排。她一人将浴桶搬到屋内,又提了热水进去。

  床上的幔帐已经放了下来,可以隐约看到七娘子的身影。
  婢女们低着头,将沐浴的用具和换洗衣衫放到一旁,便和阿满一起退了出去。
  等到房门合上,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屋中人才下了床,将自己从上到下,清洗一番,而后换上干净的衣衫。
  先前找到的针线,正被她摆在床榻上。
  针是绣花针,线是五彩线。若是让那绣艺非凡的绣娘来,定然是能绣成一副锦绣画卷。
  然而,眼下要绣的东西,却非同寻常。
  她盘腿坐在床上,抽出一缕丝线,并着绣针放到身前,而后深吸一口气,手上捏诀入定。
  这幅身躯极其虚弱,她先前醒来,强撑着也只走了几里路。
  良久,才在体内聚起一丝真元。

  她心中不由一松。值得庆幸的是,这幅躯壳同她一样,属纯阴之体,修习起玄术来,比起常人要轻松许多。再加上,自己于修习一事上,本就有了心得领悟,如今再做,自然事半功倍。
  她细细感受,体内凝起的那抹气,引着它环绕一个大周天后,方将其归于丹田之处。
  丹田处传来隐隐的温热之感,让这幅冷冰冰的躯壳,似乎都有了一丝暖意的。
  她凝气,两指并拢,对着面前的针线,悬空画了一道神符,右掌微推,将符力附结其上。而后便拿着针线,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被她拿到妆台最前面,恰恰对着脖子的那道伤。

  那双手,光洁细嫩,不带一丝疤痕,手指纤长,指甲也养得圆润饱满,正是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
  此时却正顺着刀口,将颈上皮肉翻开一条缝,葱白的指尖穿过红彤彤的血肉,终于摸到断了一半的喉管。
  她稍微摸索,便拿起针线,对着镜子穿针引线起来。
  少女微微歪着头,一针一线,一穿一引都极为认真,那模样,若是不知真相的人,还真当她是在绣自己心仪的罗帕。
  吸口气都漏风的经历确实不好受,即便针线上已被施了凝合之术,她也尽量让针脚细密。
  喉管之外,便是颈部的那层皮肉,她极有耐心地一一缝合。
  等到全部完成,已近正午时分。
  看着三四寸长的伤口,针脚细密整齐,纵然是在脖子上,她也不由赞自己一声:“好针法!”
  想来,即便是老抱怨自己不会做针线的师父看到,也无法违心刺一句:“你绣花拿的不是针线,是铁杵吧?”
  只是这伤口的位置,还是吓人。
  施了术的丝线虽有凝合之力,却只是让将伤口黏连,无法让这具身躯的伤口真正愈合。
  用指尖轻触,摸上去有微微的起伏感。
  为了避免吓到旁人,她在屋中寻了一条素色丝缎,裁成两指宽,绕着脖颈将伤口彻底遮起来。

  贺七娘子的闺房,清新淡雅。墙上还挂着一副《临川春晓图》,用笔清劲而赋色妍雅。
  晓烟中露出柳梢,一湾渠水绕城而过,鸳鸯白鹇飞翔栖息。几名少女和孩童倚栏眺望水上飞鹇。
  画作左侧题着“庚辰年春贺氏令姜画”几个字。
  只是,这个叫令姜的少女,却再也等不到这个春日到来了呀。
  贺令姜已经不在了,那么她呢?
  刚想到这,神魂中的那股威压立时卷着雷霆之势劈来,她不由浑身一颤,咬牙强忍着那股撕裂般的剧痛,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沁出。
  整个人的神魂皆被那股威压震慑,一时动弹不得,心下更觉惨然,她如今也不过是附于他人之躯的幽魂罢了。不仅做不回自己,更连先前的名姓都提不得,想不得,念不得了。
  借了贺令姜的身躯,现如今,她似乎只能去做贺令姜。
  只是——
  她眯着眼,望了望屋外。
  冬日的阳光,本是温暖怡人,对她恰如烈火。这烈火,灼烧的并非这具身躯,而是她这个幽魂。
  《玄经》第一卷上说:“天道昭昭,地道煌煌。因果历然,天地无欺。”
  天地不可欺。
  这世上,死了的人,大多立时被勾了神魂,归于太山幽冥。纵有那心有执念,不肯离去的,也不过夜间游荡,何曾敢明晃晃地暴露于日光底下呢?

  自然是,不敢,不能。
  她摸了摸胸口,本该跳动的胸膛,平静如一潭死水,应要沸腾的热血,却寒冷如冰,冷得她想打颤。
  血液冰冷,身无心跳,见不得光,这样,还称得上是个“人”吗?
  不过,有着一副躯体,总能且行人世间,去做未尽事。
  她转而安慰自己。
  《玄经》第二十五卷又说:“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生矣。”
  她笑了笑,虽然不让她活,可也没让她死。
  既然如此,她就先努力去做个人吧。
  嗯,便从贺令姜做起。
  已经到了用膳的时候,阿满在外面问她:“七娘子,要将饭菜端进去吗?”

  “可。”
  婢女鱼贯而入,将菜食一道道摆在外间的桌子上。
  摆好饭菜后,婢女站在桌旁,抬眼悄悄看去,七娘子还在内室里,不曾出来。
  过了一会儿,内室传来一道声音:“你们先出去,不用候着。”
  “是。”婢女走出门,又回身将门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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