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姜院中,午后的暖阳暖烘烘的,小婢女坐在门前的杌子上昏昏欲睡。
院外走进一个人来,小婢女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慌忙行礼道:“阿郎。”
贺家二郎主贺宪成摆摆手:“听说七娘子受伤了不肯医治,我今日正好回府,来看看她。”
贺宪成在临川郡下面的县里做县丞,也是贺家目前唯一一个有官身的人。对于贺令姜这个别人口中骄纵的侄女,他倒是很喜欢。
贺令姜虽然有些任性,却也很是聪慧。贺宪成爱下棋,府中众人,能陪着他,且还能下个旗鼓相当的,也就是她了。
至于娇纵,小娘子家家的,便是有些娇纵些也没什么。
只一点,贺令姜是个画痴,更喜欢亲自到处寻找用作颜料的矿物和植物,静不下心来好好钻研棋道。
若不然,贺宪成都说,她这棋艺怕是他也赶不上。
因着这,贺宪成平日里看到什么好玩儿的,都会给她带一份。
廊下笼子里的那只虎皮鹦鹉还是贺宪成送给贺令姜的,此时看到他,立时叫了起来:“二郎主,二郎主。”
贺宪成寻声看去,就见那鹦鹉正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他无奈地摇摇头,而后走到门前,轻轻叩了两下:“令姜,是二叔,我来看看你。”
屋子里没有声音。
他又叩了叩门,低声唤她。
依然是一片寂静。
他不由皱眉。
小婢女低着头,开口解释:“七娘子自回来后,就不见人,连夫人也没见到她。她许是想要休息一会儿,若不然,阿郎还是先回吧。”
贺宪成摇摇头,继续对着门内道:“令姜,二叔听闻你这次去楮山,是为了找矿石颜料的,我那儿还有一块上好的青金石,你可要?”
这青金石制成配饰也是价值不菲,拿来作颜料,只能说是奢侈了。
屋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要的。”
贺宪成闻言一笑:“我就知道你垂涎这块青金石已经许久了。”
他转身吩咐旁边的小婢女:“你现在就去二房,找了我的侍从石青,去将它取来。你们七娘子,可是盯着我这块青金石盯了好久了。”
小婢女不知如何是好,阿满让她守着门来着。
门内传来贺令姜的声音:“去取吧。”
小婢女闻言,慌忙小跑着出了院子。
“好了,既然收下二叔的青金石,可就别任性了。大家都在担心你的伤势呢,让二叔进来瞧瞧吧。”
“嗯。”贺令姜低声道。
贺宪成推开门,就见她端坐在外间的小桌旁,面色苍白,额头磕破的地方,已经包了起来,脖颈间还裹着一圈二指宽的丝缎。
贺宪成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眼中满是担忧:“看看你,你这是怎么伤的?”
贺令姜摇头:“我也不知晓。”
“你自己都不知道?”
“听他们说,我应该是从高处摔下的。许是摔到了头,我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贺宪成讶道:“连你怎么摔下的,都不记得了?”
“是呀。我现在脑中一片空白,就连家中人怕也是认不全了。”
贺令姜看着他,这贺家二郎主约摸着三四十岁,身上还穿着一身曲领大袖的公服,似是匆匆回府,还未来得及换下。
“你说你是我叔父?”
贺宪成嘴角不由一抽:“你不会连二叔都不记得吧。”
贺令姜歪头打量着他:“似乎有些印象,但又记不清楚了。”
“哎。”贺宪成不由叹气,“你不记得事,你母亲可知道了?”
“我喊阿满去说了。”
贺宪成还待开口,却被贺令姜打断:“你可别再劝我看大夫了。我说了我不看。这些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擦点药膏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贺宪成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他上前一步,看着她脖子上裹着的丝缎问:“你这脖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也受伤了?”
贺令姜微微仰头,指尖拂着脖上的丝缎道:“有道伤口,可能是滚下山崖时,被崖边的细石或者草叶划伤的吧,伤口有些深,不过也无大碍。我已经自己涂了药膏。”
“只希望,千万不要留疤啊。”她轻轻叹息。
果真还是小女儿心态,伤成这样,只关心着要不要留疤这样的事。
贺宪成又细细看了她那伤处,只可惜被贺令姜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知具体情况。
他无奈叹气,说她:“这伤口的位置如此险要,没有伤及性命已是大幸。你可当心点,以后莫要再这般不小心了。”
贺宪成又叮嘱了她一番,等小婢女将那块青金石取来,才摇着头无奈回去。
虽然失了记忆,可这丫头对这些矿石的喜爱倒还是不减呀。
贺宪成亲眼看到贺令姜,也放心了许多,又往宋氏处,和她细细说了贺令姜的情况。
“二弟说的话,我明白。令姜如今不记得往事,我们再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她慢慢恢复。”
“但郎主还一直卧病在床。令姜这事,我一直瞒着他,唯恐他担心,忧思过重。”
“你也知道,入冬后,郎主的病情一下子严重起来……能不能撑过这个冬日都难说了。”说到这,宋氏不禁别过头,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贺氏现任家主名唤贺相山,曾在鸿胪寺任寺卿,十五年前辞官回乡,之后便不曾入仕。
贺氏是临川郡望,所谓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不外如是,祖上更是前朝重臣。
前朝大厦将倾之前,贺家曾祖便看出不对,带着族人辞官回乡,急流勇退,保下这百年望族。
自此,贺氏子弟也不再入仕,靠着祖业,倒是将贺氏经营得更加繁荣富贵。
到如今,大周立朝已是五十又五个春秋,今上乃是第三任国君,在位一十五载。
除却北狄、西夷外患未除,这大周王朝,在三任国君的治理之下,倒也称得上海晏河清。
江州崔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等大族相继有子弟入新朝为官。
贺氏乃百年世族,何曾逊于那些世家?贺家祖父不愿再沉寂于此,便应了朝廷征召,去了郢都。
贺家大郎、二郎更是不负他的期望,相继考中进士,分别进入鸿胪寺和工部任职。
后来,太子去京郊游玩,竟然看中了贺家五娘,求到圣人面前,要娶她做太子妃。
贺氏一族,向来生得好样貌,贺五娘更是容颜极盛,整个郢都无人能及。
她出身大族,又素有才名,圣人无可挑剔,自然允了太子所求。
那几年,整个贺家可谓是繁花锦簇、烈火烹油。
哪成想,好景不常在,不过几年,太子、太子妃就没了。
贺相山也辞了官,匆匆带着家中众人回乡,不再入仕,就连贺宪成,也不让他往京中去,只在这临川郡下谋了个小官。
宋氏本想着,不做官也没什么不好,轻轻松松地做个富家翁也是美事。
谁料到,近几年,郎主的身体却逐渐衰败起来,一年中有大多时间缠绵病榻,如今,更是眼看着要不行了。
贺宪成叹了口气,安慰她道:“长嫂莫要忧心了。我已派人去各地寻访名医,阿兄定然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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