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点点头,她知道,这些不过是安慰人的话罢了。
这些年,她不知请过多少大夫,道观中的道长、寺庙里的大和尚也都被她请来看过,甚至还请了不少江湖术士,但郎主的情况就是没有任何好转,如今还愈发严重了。
大房男丁不昌,宋氏先前得了个儿子,谁料八年前刚到十五岁却坠马而亡,如今只余一个身有哑疾的庶子。
贺相山同胞的兄弟四郎主贺诗人又是个浪荡的性子,整日不着家。
这些年,宋氏虽替贺相山分担了不少,但族中也多靠老二贺宪成和老三贺千里两个撑着。
宋氏看着他,道:“二弟想是听说令姜的事,匆匆赶回来的吧?你辛苦了,先回去歇着,看看弟妹和几个孩子吧。”
贺宪成又劝慰她几句,这才往二房去。
此后,贺令姜都将自己闷在屋子里,不曾踏出房门半步。晚膳依然是让婢女们摆在外间,并没留人在旁边伺候。
听说贺令姜今日见了贺宪成,贺云楚和贺云嘉二人终是忍不住,催着宋氏,在晚饭后来探望她。
贺云嘉在桌旁坐下,看着额上擦着药膏的贺令姜,道:“也没有很严重嘛,就是磕破了一小块,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我还以为你破相了呢?”
宋氏瞪她一眼:“云嘉。”
“好好好,不说这个。”小娘子嘛,就是额上破了块皮,都要心疼,更何况贺令姜这次不小心是要留疤的,确实不该刺激她。
贺云嘉转而又问:“你真不记得事了?”
她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贺云嘉。”
“这不是记得么?”
贺令姜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道:“母亲不是刚刚喊过你的名字么?”
贺云嘉觉得这一眼饱含如此深意,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好好的一个小娘子,怎地脑子却有些不好。
“你!”她气得就要跳脚,却被贺云楚按了下去。
她气呼呼地又指着贺云楚,问道:“那你说,这是谁?”
“不知道。”
“你是不是装傻?”
“装傻干什么?你们又没提过她的名字,我不知道,不是正常么?”贺令姜一脸不懂她想法的样子。
贺云嘉无话可说,贺令姜这家伙,可能真是摔坏脑袋了,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如此气人。
贺云楚笑着按下她:“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见面就要斗嘴。”
她浅笑着看向端坐的贺令姜,道:“令姜,我是你阿姐贺云楚,我行三。”接着又指指贺云嘉:“喏,这个贺云嘉,是你六姐。你可要记住,别再忘记了。”
贺令姜点头:“好,三姐。”又对着贺云嘉,喊:“六姐。”
贺云嘉“呼”地一下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这个贺令姜就比她小了三个月,仗着父亲还有二叔父疼爱她,哪次看到她不是爱答不理,就是直呼她名字的?
这般喊她,倒叫她有些不能适应。
她不由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贺云楚看着她的模样,“噗嗤”笑了出来,宋氏也是有些忍俊不禁:“姊妹之间,就是斗斗嘴,也是欢快。”
贺令姜颔首:“也是。”这般和同龄人逗乐的场景,倒是她未曾感受过的。
她这般正经,倒是令人觉得更好笑。
宋氏嘱咐她:“令姜,你不愿看大夫,但那药膏却是要坚持抹的。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娘子,可千万不要留疤了。按时服用孙大夫留下的银黄润喉丸,喉咙若是还不舒服,就派人去跟我说。”
贺令姜低声应是:“多谢母亲了。”
她先前同阿满闲聊,已经知道贺令姜并非宋氏亲生,而是贺家家主贺相山从外面抱回来,养在她膝下的。这些年,贺相山对她的宠爱,更是远超嫡出的贺云楚和贺云嘉两个。
宋氏作为正室夫人,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怼。但对待贺令姜这个小辈,却从来没有苛责,更不曾去行捧杀之事。
虽说对她不算亲近,但能做到这种地步,已是难得。
宋氏又看着贺云楚两个:“令姜近来不记得往事,又不能出门晒太阳。你们姊妹多过来陪陪她。”
贺云楚点头,道:“我近日新得了一副《梅石溪凫图》,令姜爱书画,我明日带过来,咱们可以一同研摹。”
贺云嘉却对这个不感兴趣:“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大冬天的,外面萧索冷清,确实没什么好出去的。我们倒不如躲在房间里玩双陆。”
“你呀,就知道玩……”
一时间,众人都抛却了无数愁思,灯火明亮的屋子里笑语盈盈,在这个黑夜中,倒显得温柔可亲起来。
一连几日,贺令姜都窝在屋子里,不曾踏出房门半步。府中众人知晓她已无大碍后,也纷纷到她的院子里探望。
贺氏也是一个大族,贺家祖父这支有四个儿子,贺相山作为嫡长子,在他去世后接任家主之位,是长房。
长房有三个女儿,长女贺云楚十六岁,族中行三,今年就要出嫁,以及贺云嘉、贺令姜两个还未及笄的。
只可惜,如今长房男丁凋零。家主贺相山缠绵病榻多年不说,长房的嫡长子也没了,只余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子,今年不过十岁,却身患哑疾。
二朗主贺宪成同三郎主贺千里则是姨娘所出,两人成家立业后,又各自有了孩子,倒是人丁昌盛。
至于四郎主贺诗人,则是贺家祖父的老来子,与贺相山一母同胞,今年不过二十出头。
他这人从小备受宠爱,生性不羁,喜欢饮酒作诗,这些年更是对游侠心生向往,四处游历,已经许久不归家了。
贺令姜不便出门,贺云楚、贺云嘉二人便整日里往她房中钻,陪着她解闷儿。二房三房的小娘子们,也时不时过来。
一屋子的小娘子,叽叽喳喳地说着府里府外的事,好不热闹。
贺令姜枯坐屋中,倒不觉得无趣,只听她们说话,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不仅如此,她还让院中的婢女讲故事或各地见闻给她听,讲得好的,就给赏钱。
贺云嘉啧啧称奇:“你以前可没这么好性子。”
贺令姜挑眉:“我以前怎样?”
贺云嘉撇撇嘴:“你以前啊,不爱同府里的姊妹们打交道,一天到晚不是在院子里研制颜料作画,就是往外面跑。谁要想来找你说说话,准会被嫌弃聒噪,轰出院子去。”
“有次五娘找你聊到郡守家的秋日宴,想邀你同去,却被你说‘无趣’‘聒噪’,弄得她都哭出来了呢。”
贺令姜咋舌:“我以前这么……”
她想了想:“这么特立独行啊。”
贺云嘉白了她一眼:“是讨厌。”
贺令姜不以为意:“我倒觉得蛮好。我喜欢。”
专于一道,不生旁心不搀杂事,不敷衍不将就,随心而行。这说来容易,世人却大多做不到。
只是,可惜了……
“可不是,照你自恋的程度,你能不喜欢自个儿么?”贺云嘉道。
贺令姜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只侧耳听着府中的小娘子们聊天,还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
青竹、琼枝两个伴在她身侧,时不时添些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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