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樱花》
第24节

作者: 黄小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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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2-03-17 12:34:50

  两人朝小镇方向步去。距离校门大概五十至两百米的地段,公路两边挤满水果摊。我秤葡萄时,一只白色小猫蹲在摊架下,“喵喵”地叫唤不停。张娣抱起猫,把脸贴在猫身上,朝我粲然一笑。“小猫咪,乖,回家去喔。”说完,摸了摸猫脑袋,放回地面。猫回头了几次,蹿上水果摊后面的矮墙,朝校门那边爬去了。
  张娣的租屋,在镇郊,是栋翻新过的平房,两层,正面的墙壁贴了白色瓷砖,闪闪耀眼。铝合金窗也是新的,同样反射着阳光。和两旁给人破落印象的瓦屋一起,围成不大的庭院。院中有井、紫薇花,又粗又长的一根竹竿,架在橙子树与右边瓦房的墙缝之间,上面晒满婴儿的衣服。我和张娣推开木板院门进去时,坐在井边清洗尿片的老婆子笑容可掬地说:
  “回来了?”

  “是呀。”张娣笑着回应,“郭妈妈,宝宝好些了吗?”
  “烧退了。不过,还是有点咳嗽。”
  “明天就好啦。”张娣安慰地说。
  “小伙子是?”老婆子指我。
  “我弟弟。刚从长沙过来。打算明天回去。给您添麻烦了。”
  老婆子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审视张娣,说:“像。有点像。”
  “郭妈妈,您好!”我大声说。

  “嘴巴真甜呀!”老婆子笑出声来。
  张娣掏出钥匙,打开左边瓦屋的房门。除光线昏暗外,算得上宽敞舒适的房间。我走到尽头的窗台前,窥探外面的光景,视线被火砖院墙挡住了,一无所见。旁边的卫生间用瓷砖装修过,墙角的两颗铁钉之间,牵一根红色尼龙绳,上面挂着内衣和袜子等物。
  “没有厨房?”
  “嗯。用不着嘛。”说着,张娣脱下我背上的帆布包,“和自己做饭比较起来,吃大锅饭划算些。”
  “租金不便宜吧?”

  “月租一百。便宜吗?” 张娣把帆布包放在床头柜上,回头问。
  “便宜得要命。我们学校附近,租个这样的房间,说破嘴皮看能不能两百块钱拿下,还没有家具。”
  “可能由于这里偏僻,租客不多吧。屋子是旧了些。不过,我搬进之前,装修过。是果冻的功劳,举出好多理由,说服郭妈妈请来瓦匠。隔壁那间,倒是只当仓库用。”说完,提起抽屉下的热水瓶,为我倒了一杯凉水。
  “用得着这么客气?”坐在床上的我笑着说。不过还是接在手里,喝了一口。
  “不客气呀。又没有好东西招待你。”
  “房间确实不错。”我又环视了一圈。
  张娣放倒折叠式铁桌,拖过两把木椅,坐下后朝我招手:
  “来这边,明亮些。”
  窗口泻下的一片日光,照亮张娣脑袋的后半边,仿佛戴上天使的光环。我不禁看得呆了。
  “怎么了?”张娣楚楚动人地问。
  我过去后,她却不说话了。大概是我刚才看她,令她害羞的缘故。
  “除你和郭妈妈外,还有一个宝宝?”我没话找话。

  “嗯。我、郭妈妈、周爹、宝宝。四个人。宝宝五个月大,是男孩儿。周爹是郭妈妈的老伴,得了风湿,半身不遂,整天关在房里看电视。”
  “谁的宝宝?”
  “郭妈妈的孙子。”张娣好笑似的说,“五个月大,难不成你以为是郭妈妈的儿子?”
  “哪里。”我也笑了。
  “郭妈妈有一对儿女。女儿大学毕业后,嫁到河南,几年过来一次。儿子和儿媳在深圳打工。儿媳回家生完宝宝,又出门了。所以,孙子和老伴,全靠郭妈妈一双手照顾。”

  “对别人的家庭这么了解?”
  “经常和郭妈妈聊天嘛。比方她洗衣时,我有空就帮忙打水,吊井里的水,很深的喔。酷热的晚上,就坐在院子里一起乘凉。这中间,郭妈妈向我说这说那,当家人一样。”
  “宝宝感冒了?”
  “嗯。本来的病,也更明显了。”
  “本来的病?”
  “宝宝一生下来,就和别的婴儿不一样。医生说,可能得了唐氏综合症。唐氏综合症,知道吗?”
  “不知道。”
  “最早发现这种病的,是英国人,觉得病人宽宽的脸庞像中国的蒙古人,所以又叫蒙古症。不过一般叫第二十一对染色体综合症。在我们国家,也叫先天愚型。”
  “傻子。是吧?”
  “是的。不过,这种话,可别在郭妈妈面前说。她会难过的。还不是,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孙子,却得了这种病。”

  “治得好吗?”
  张娣摇头:“现在的医学,治不好。这种孩子的体质和智力,比一般小孩发育得迟缓。别的小孩一岁就可以走路了吧?可是他们,身体依然软绵绵的。别的小孩上学了,他们连话都说不全。”
  “到死也那样?”
  “不是。只要耐心引导,还是可以走路的,也可以说话。只是,要花费比一般小孩多出几倍的时间。而且,即便可以走路,可以说话了,智商还是不高。”
  我点头。

日期:2012-03-17 12:34:59

  “这些情况,郭妈妈有所了解。只是,她不愿意相信。”说到这里,张娣把视线从桌面转回我的脸,不无忧伤地说,“比较起来,我幸运多了。”
  “我们都幸运。”
  两点时分,张娣打算去教室,问我去吗?我想了想,决定不去。

  “昨天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看出来啦,眼睛红红的。”张娣指着身后的卫生间,“里面有洗发水和沐浴露。虽然郭妈妈喜欢用井水,可是自来水龙头还是安装了的。用我的毛巾,介意吗?”
  “不介意。”
  “我去对面的厨房提一桶热水过来吧?煤炉上的锅里,什么时候都有。”
  “用冷水洗才叫痛快呢。”
  张娣离开后,我走进卫生间,脱光衣服,下面勃起来了。怎么回事呢?脑袋空空如也,既没那方面欲望,又没非分的想法,何以勃起得如此迅速?刀柄似的插在那里,洗完澡也不见软。

  房间的缘故——我后来得出结论。房间里有张娣睡过的床,坐过的木椅,抽屉上有她翻看过的课本,卫生间有她穿过的内衣,加之光线实在昏暗。我这一存在融化在张娣的容器中了。这个年龄段的自己,稍微一点刺激,就亢奋不已。原因大抵如此。
  为消除亢奋,我从帆布包翻出川端康成的《雪国》。不穿衣服,坐在桌旁。连日来,一直在读《雪国》。已经读了两遍。找班上女生借的。之所以读两遍,是因为男主人公和自己有微妙的相通之处——他朝我发话。狼狗反对我读《雪国》,理由是:“玩物丧志,影响人格。”“或许。”我承认。可还是多读了一遍。哪怕读别的好书,也可能受里面人物的影响。小说就是这么个东西:进去了,影响力比其它艺术形式——漫画、音乐、电影——来得更猛。

  《雪国》只读个开头,脑袋便昏昏然了,伏在桌上,沉沉睡去。梦随之踏来。
  怪梦。梦中的我置身苗寨。大人们出来了,孩子们停止嬉耍,都和老人们一起,来到包子山顶的老槐树下,以同一种姿势望着对面山头上方的明晃晃的月亮。
  我的旁边,站着爷爷、奶奶、亲妈。从未目睹亲妈的面容,可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的亲妈。还有已经长大成人的哥哥和姐姐,以及张娣一家三口。时值月圆之夜,夜空寥廓,繁星闪烁,不时有流星划过。可是很快,月亮被铡刀形状的黑暗吞没了。吞没的时间里,大家一边敲打随身带来的锣鼓,一边叫喊:“天狗吃月亮啦!”喊声悲恸,惊动四面八方的鸟,黑压压地飞来,在我们头顶盘旋一阵,朝月亮的方向越飞越远,直至变成密密麻麻的小点消失。当月亮被完全吞没,天地一片黑暗时,万籁俱寂,不闻锣鼓声,不闻叫喊声,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飞快地转动身子,环顾四周。可是所有人都不见了,在月亮被完全吞没的瞬间,遁去了别的地方。我孑然一身,失落得不行,害怕得不行,扯着嗓门儿呼唤亲人,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耳熟,但不知道是谁,无论眼睛睁多大,就是看不见它的主人。
  直到被张娣摇晃几下,我才好歹醒转。
  “怎么了?”张娣重复。
  “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呼吸困难。” 我战战兢兢地回答。
  “鬼压身。”张娣拿湿毛巾擦我额头的汗珠,不无担心地说,“好受了吗?”
  我呆若木鸡。
  “中枢神经不同步引起的。”张娣又为我擦脸,擦腋窝,活活当植物人照顾。“大脑的部分神经中枢醒了,可是,支配肌肉的神经中枢没有醒,即医学上的睡眠瘫痪症。”
  “怎么回来了?”半晌,我问。

  张娣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黑板报出完了?”
  “都五点了呢。”张娣吃惊地说。旋即走进卫生间。俄顷,传出打开水龙头的声音,拧毛巾的声音。出来后,在我对面坐下,问:
  “做噩梦了?”
  “是啊。”

  “能说吗?”
  我说给她听。怪事,记得一清二楚。一般情况,梦那玩意儿醒后大半内容都会忘记。
  “爸爸怎么不在呢?”
  “可能因为我不喜欢那个人,所以梦也拒绝他。”
  张娣没再多说。良久,问我晚上去不去溜冰。
  “附近有个旱冰场。作为对中餐的答谢,大家邀请你去。”
  “你答应了?”
  “嗯。难得大家有这份心意。”
  “刚到长沙那年,溜过几次,只勉强学会走路。”
  “我站都站不稳喔。”张娣微笑着说。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一丝不挂。从帆布包翻出内裤,穿上。

  “尴尬啊。”我嗫嚅道。
  张娣盯着桌面,没有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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