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荃如看着那甜腻腻的东西便失去了胃口,铃语倒是十分享用。他看着对面的女人一口接一口吃光了盘中所有的食物,又饮下咖啡,极享受得舒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多谢六少的款待了,明日舍浓丝重新开张迎客,六少不妨就来当我的第一个客人吧,我请六少喝酒作为答谢如何?”铃语笑得妩媚,晁荃如却只听见算盘珠子劈啪作响的声音。
他嘴角一挑,说道:“也好,今日未完之话题,我们明日再续。”
“你怎么不直接从她嘴里套话?”张八两疑惑道。玩弄心理不是他最擅长的吗?即便对方有些许小聪明,以晁荃如的能力,撬开对方的嘴应不是难事。现下时间紧迫,他却偏要绕路走,这让张八两百思不得其解。
“我留她自有用途。”
晁荃如简单回答后示意他压低声音,用视线梭巡着依内部楼梯而设计高低错落的楼道窗户,找到一扇约有二层楼高的尚且开着。丨警丨察们大概是想不到有什么蠢人会偷爬进丨警丨察厅行不轨之事,故而疏于防范。
他脚踩旁边高度有余宽度不足的细长透气窗,长腿猛蹬之字形在墙上攀爬,结实长臂一挂,扒住窗框向上用力,便攀了上去,一气呵成。
这种德式建筑的窗户并没有宽可容脚站立的沿台,他只能一腿在里一腿朝外骑坐在窗框上,稳住身形。
虽说张八两跟他信誓旦旦称自己可以,但看那一双他稍微用力好像就能折断的手腕,仍然心存怀疑。他伸出手,想要尽可能给对方一个更近的支点,那人却嗤笑一声朝他摆摆手,用肢体示意他往边上靠靠,退开些。
于是晁荃如就目睹了张八两如何身轻如燕连攀带跳来到他身边的。行云流水的动作令他大吃一惊,想不到那看起来风吹一吹就能飘走孱弱如纸片的身形还能如此灵敏矫健。
两个大男人跨在同一扇窗户上略显拥挤和可笑,张八两就趁他还沉浸在惊诧中倾身向里跳下去,落在红漆楼梯的木板上竟毫无声响,轻盈得像只猫。张八两转身朝他勾勾手指催促他,毕竟这楼里头到底什么结构怎么走,他一无所知,也没机会知道。
楼梯是半木质悬空的,建成快二十年了,晁荃如怕皮鞋落地会搞出动静,纵身跃下前还特地脱了鞋提在手里。
翻过窗户,两人此时便站在连接一楼二楼的楼梯拐角处。晁荃如位置选得巧妙,正好能卡住门房值班警卫的视线,形成一个死角。
他好奇便执意要问:“你这身手哪来的?”
张八两回他也极小声。“嗐,从小隔三差五被混孩子围追堵截到长大,你也能学会爬墙打架。”他故意说得轻巧,并不为了彰显自己童年有什么坎坷,也没想得到这个富贵少爷的认同。
却不料这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悄声回了他一句:“我懂。”
张八两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心想你穿金戴银的懂个屁,但转念一想晁荃如也不是卖弄同情的人,于是抬眼看他,可没从对方脸上读到任何情感。
晁荃如朝他指指楼上,走在前面带路,没再提这茬。
这栋位于太子街29号的庄肃建筑远看像教堂,几经易手,最早是德国人设的丨警丨察厅,后来是日本宪兵队的驻地,日本人走后督办公署丨警丨察厅刚刚搬迁至此,还有些许混乱,但这不失为给他二人制造一个良机。
高耸了望塔楼上的钟表下午四时一响,便人去楼空,只剩寥寥几个值班守卫偶尔巡视一圈。这便是拜上头学洋人推行什么劳什子的夏令时所致。政厅各处上下班时间混乱,不光老百姓,恐怕吃公饭的都不知道其它部门几点上下班又到底几点才能去办事。
丨警丨察厅后面还有一所小型临时监狱,守卫巡逻的重点也多放在那里,因此他们二人一路还算顺利。
晁荃如带张八两三绕五绕摸进一间还没来得及挂牌子的房间前,从内袋里摸出弹簧刀,又从衣领上拆下胸针,捅进门锁中。张八两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操作的过程,就听啪嗒一声,晁荃如同时扭动金属把手,门便开了。那撬锁摸门的娴熟手法让他瞠目结舌。
这一趟密探丨警丨察厅才刚刚开始,彼此就给了对方不小的惊喜。
“行啊你,不怕没饭吃。”
晁荃如收到张八两投来的戏谑视线,收了刀,将胸针好整以暇地别回去,耸肩说:“是我拳脚师父教的。”
张八两眼珠向上一滚,冷哼两声,显然对这解释并不买账。
两人一前一后摸进了这间陈列一排排金属文件柜的储藏室。晁荃如掩上门,交待张八两说:“柜子上的标签还是日本人的和历日期,没来得及更换,我们直接找今年元月以后即可,我单你双。”
张八两点点头,和历和汉历有啥不同他是不明白,索性直接开始找最新的标签柜子就得了。
两人挨着柜子翻找了一通,张八两识字不多,只能按关键字挑拣给晁荃如过目,合作默契,但目前还没得到什么有效的线索。晁荃如抬头舒了口气,想再理清一下思路,看看是否有什么遗漏之处,却发现张八两翻箱倒柜的模样格外认真卖力,半个文盲也不妨碍他查阅卷宗,就像会怕晁荃如责怪他帮不上忙似的。
“你可有什么想法?”晁荃如脱口而出。
“什么?”张八两头也不回,嘴里嘟哝着回道。
“这些旧案,”晁荃如继续道,“我们查用刀伤人的过往旧案是不是正确,会不会遗漏什么?”
这倒是奇了,晁荃如一贯自信满满,他会这么质疑自己当真少见。张八两这才回头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他看看对方似乎是真的对他有所期待,目光真挚,才说:“凶手肯定是惯用利刃的,那凶器的形状又那么小巧特别,很可能跟你的弹簧刀一样会随身携带。若真有伤人案卷记录在册,那凶器恐怕也会是同一把。所以不管是寻衅滋事还是意外伤人,我们只要找同样的凶器描述即可。”
晁荃如目光凿凿地看着他,若有所思点点头,又埋头去翻找。
张八两纳闷,不知对方用意到底几何。这简单的推理以晁荃如的聪明想必也能想到,而他又素来对自己抱持的能力十分自信,那么这看似多嘴的一问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张八两心中隐隐惴惴不安起来,可偏又没能开口问到底。
两人看似各怀心事继续翻箱倒柜,没过一阵,还是晁荃如警觉,隐约听见似有说话声响起。
他赶紧朝张八两做了个噤声的指示,竖起耳朵细听。果然不是他多心,确实有人说话,而且还在移动着。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慢慢传来,就连张八两也能分辨得清了。
两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妙。
晁荃如耳朵灵些,听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天与他们结了梁子的和久井泰雄。
晁荃如一想便明白了,这是日本人没能留住张八两,也发现线索不通便与他们想到了一处,来翻找旧案了。看来这个和久井泰雄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莽撞愚笨,毕竟是做到了警部这个位置,侦查还是有一套手段的。这人比他预想中来得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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