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少真是心急。”铃语嘻嘻笑道,“莫不是说完便赶着我走了?”
晁荃如喝下一口咖啡,发现凉了,不合心意,便又召回侍应生,令其撤走。
“说笑了,无论如何也会吃完这顿饭。”他淡然道。
铃语见他不慌不忙的样子,便知自己在他心中没有一点吸引力,但她并不打算放弃,到嘴的肥肉岂有弃之不食的道理?“可我并不想只吃一顿饭。”
晁荃如抬眼看女人毫不掩饰野心的脸,嘴角倒更挑高了几分。看来对方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想法,这样更好。
“若有我能办到的,请讲。”
其实晁荃如虽说性情古怪,但论家世样貌都是一等一的优秀,更不提还没有妻室,整个商埠恐怕也挑不出来几个可以媲美的了。若能跟了他,即便做小,也是享不尽的福。铃语说没有一丝觊觎贪念那是自欺欺人,但她聪明,在鱼龙混杂的花花世界里活了这些年也懂得许多道理,其中一个就是永远不要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即使她利用这次机会接近晁荃如,使出浑身解数令他对自己倾心了,晁家当家的那位前清遗老固执守旧,也绝不可能允许在自己眼皮底下放任晁荃如胡乱娶个三教九流的女人进门。这等令家门蒙羞的事情,或许在一些富贵人家中时常上演,风流纨绔多情戏子的戏码总不过时,但永远不会发生在门风清肃的晁家。
铃语深知这点,故而她想出了一个对自己极有利而对方又能接受的条件。
“做我的恩客吧。”女人笑得得体端庄,嘴里却说着放荡的话。
晁荃如一歪头,说不准投过来的目光是有一丝不悦还是一丝戏谑。他只抱胸看着她,没说一句话。
铃语便继续道:“昨日你走后我从鸾姐那里听了一些话,原来六少少年时也曾是多情的,那么做我的客人应是不难吧?”
“也不求别的,常来舍浓丝与我跳跳舞,喝喝酒就够了,再往多里说,倘若能带着我出来见见人,那更妙,您意下如何呢,六少?”
呵,算盘打得当真精明。晁荃如到底听明白了,这女人是想借着他的名号给自己抬高身价,再跟他出席一些上流场合好物色个可以委身的下家。借了晁家名门的名,谋了专情少爷独宠一人的利,里外都是她双赢,赌桌上出老千都没她赢面大。
这时,精致的前菜被端上。
“先用餐吧。”晁荃如没答应也没拒绝道。
铃语表面上波澜不惊地吃着美食,嘴里却没尝出什么味道。毕竟是场交易,她是不是该拿更多的诚意出来?但她又不愿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底牌。思来想去,开始绕着圈子说话。
“加藤正一先生的舞技不错,对待舞伴也彬彬有礼,这样的好客人不可多得,当真是可惜了。”
“是啊,正是大好的年纪,命不该绝。”晁荃如随口道。
“他虽然也有几个相熟的舞女,但听闻已经有挚爱之人了,不出一两年就会结婚。”铃语边说边试探地瞟着晁荃如。
“我见过那个可怜姑娘了,”晁荃如语气平淡,“她录证言时一直哭泣。”
铃语微微顿了一下,又掏出更多的鱼饵。“我虽然没跟清之介先生跳过舞,但兄弟俩好像并不介意共享舞伴。六少可还记得一个叫骊珠的人?”
“那个前几日嫁人的姑娘?”
“六少不也问过她的下落嘛,她也曾经是正一先生的舞伴,后来不知怎的,入了清之介先生的眼,硬是从哥哥手里把她要了过去,那以后就没见她跟正一先生出游过了。”
“不少姑娘嫉妒她,说她霸占了兄弟二人,可没少挤兑她。”
“也包括你?”
面对晁荃如的质疑,铃语并不恼怒,反而高兴自己说的话能让对方提起兴趣。“六少说笑了,两位加藤先生风流倜傥,可不止是舍浓丝一家的贵客,队伍长着呢,哪里轮得到我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上到正餐,铃语的底气明显比刚才足了些。
“骊珠也是个怪人,我们都以为她会跟着清之介先生呢,谁知眨眼就嫁了别人。她与清之介先生走得可亲近,据说还在住处留宿过,说两人只是跳跳舞的关系,谁也不信。”吃到一半,铃语的刀叉停下来,问,“莫不是她的丈夫就是真凶,出于嫉妒杀了正一先生与清之介先生?”
晁荃如抬眼,盯着她反问:“你是认真的?”
铃语嘻嘻一笑,自己否决了这个说法。“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是吗?”
听她说得如此稀松平常,晁荃如便知她还有更重要的讯息没有分享出来,重要到可以让她锁定一个嫌疑人,现下不说明白,看来是决意要吃定了他,正一步步拉线呢。
“你与那个叫骊珠的姑娘很熟?”
铃语摇头,似是听了什么笑话。“这个圈子,谁能与谁相熟呢?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况且骊珠也不是个喜欢与人结交的性子。”
“但听说她的客人不少?”
“是啊,手段都用在男人身上了,对我们是爱答不理的。和我一起进来的姑娘们走的走死的死,剩我一个算是在舍浓丝待得时间最长,可我从她来的第一天还没见她与谁亲近过。啊,有回一个姐妹从她烟盒里借了支烟,还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呢,多大点儿事,像个刺头似的。”
“她抽什么烟?”晁荃如突然问。
铃语奇怪晁荃如为何会在意这个,但还是乖乖解答说:“就是普通的白锡包。”
晁荃如动了动手指,像要给他们刚才的对话翻页似的,又问:“所以她嫁给了谁?你们有人知道吗?”
“就在舍浓丝见过一次,之前从未见过,没人认识。这就是更奇怪的地方,她有那么多熟客,偏就突然嫁给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虽说对方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官儿吧,可比起家境殷实又俊俏潇洒的清之介先生可差远了,至少也嫁个日本人吧?”
晁荃如停下手中的刀叉,抓住了一丝重点,追问:“为何非要嫁日本人?”
“因为她日本话说得好啊,不找个日本人嫁岂不可惜,”铃语答道,“姐妹们都知道,她和日本客人们交流都用日本话,说得可流利了呢,也算是有些才能,可就连鸾姐让她教姐妹们学上几句,她都拒绝了。呵,不是怕大家学会了日本话能抢了她的客人吧?”似乎是对那个女人素日里就有不少怨怼,此时埋怨起来更刹不住车了。晁荃如深深怀疑那个从烟盒里拿烟挨了责骂的姑娘就是她自己。
“你可知她现在住在何处?”
铃语摆摆手,说:“她拍拍屁股就走了,人缘不好也没人关心,大家只知道是嫁了那个小官儿当姨太太呢。”
晁荃如就此陷入了一阵沉默。铃语任由他沉思,自己闷着头吃了一阵子,看了看眼色,才擦擦嘴抬头问:“六少是在怀疑她吧?”
晁荃如不答反问:“你呢?你说自己可能知道谁是犯人,指的可是骊珠?”
这话引来铃语一声轻笑。“还没凭没据的,我怎么能随便往人身上泼脏水呢。”她说,“我说的可是另有他人。啊,甜点来了。”
侍应生将桌面整理干净,并端上最后的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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