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纸扎匠》
第44节

作者: 麻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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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八两跟在他身后,却没挨着他坐,自己站在一个角落中,眯着眼睛观察他们在找的这个嫌疑犯。
  这个肖勇山与他年龄不相上下,双手与肩头粗糙黝黑的皮肤都说明了他的生计,面容憔悴,脸上身上有几处淤青的痕迹,看来被抓进来后也在日本人手中吃了些苦。
  两个陌生面孔的出现让他十分警惕,眼神游离闪烁,身上链铐哗啦作响。
  晁荃如察觉到,安慰说:“莫要紧张,我们不是日本丨警丨察这边的,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知道就答。”

  这个男人犹豫着点了点头,身体确实不似方才那般紧绷了。
  “你的姓名,年龄,籍贯?”
  “……我叫,肖勇山,今年二十四,本地雕龙嘴村人。”
  “你以前是渔民,现在在码头做事?”
  “是,家里祖辈打渔为生,我从小在船上长大,长到有了力气就离开村子进了城。”
  “你因为什么事被日本人抓进来的?”
  肖勇山闻言露出一丝迷茫,回说:“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我以前打架刺伤了人,可,可那事不早就了结了吗?”
  “那你就说说那个案子吧。”
  肖勇山看这两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官老爷,不知为何要问起过往旧事,但想到自己深陷日本人的牢笼中,搞不好能否有命活着出去,就看这次机会了。他不敢忤逆,如实回答说:“去年,是去年刚入秋的事儿了,我有个村里朋友来投奔我,也想在码头卖卖力气,我们好久不见就多喝了点。”
  “晚上回去路上遇到两个洋水手调戏大姑娘,我那朋友平时也不好管闲事,那天许是喝多了,突然就冲过去制止,我也只能跟上去帮忙,结果就打起来了。后来也挺混乱的,总之其中一个洋人被捅伤了,正巧有夜巡的日本丨警丨察路过,我朋友跑了,我没跑成,就被抓了。”
  “那你为何没服刑?”被抓现行,证据链完整的话,没道理不判刑。
  “这个,”肖勇山表情复杂,解释道,“说来也寸,其实捅人刀虽然是我的,但人不是我刺的。那两个洋人也说伤人的是我朋友,刀是我朋友掏出来的。”
  这倒是个意外转折,晁荃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我跟我那朋友打小一块儿长大,关系不错,我寻思自己左右不会再回来打渔了,就把随身的渔刀送给了他留个念想。啊 ,他来投奔我时也在怀里揣着呢,打架时准是红了眼,结果就……”

  “那你朋友呢?看情况后来也没抓住他,为何?”
  肖勇山倒是苦笑了一下,回说:“好歹也是穿过同一条裤子的关系,我那时一是铁了心想护着他,二是商埠这么大他一时间跑到哪儿去躲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啊。碰巧了被刺伤的那个洋水手是德国人,身上几刀都不深,送医院缝了缝又没啥大碍,日本人嫌大海捞针找人难,就不愿继续追究此事,罚了我几鞭子就给放了,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一说二人便听懂了。当年日本伙同英国从德国人手里把还是德租界的胶澳商埠抢走,德租界变成了日租界,两国交恶,国民自然也不会融洽。日本丨警丨察不愿费心去管德国人的案子也说得通了。
  奈何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如刀俎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生死全凭这些洋人一念之间。肖勇山的无罪释放是幸运的也是可悲的。
  而眼下的胶澳已不再是日租界,可他们三人不还是站在所谓日本人的“地盘”上,依旧生死不由己吗?

  三人各怀心事,面色沉重。
  晁荃如先打破了沉默,毕竟时间不等人,此人所说是否属实尚待考证。退一步说,他即便有心救人,也要先搞清真相,掌握足够证据和谈判资本。
  “说说你那朋友的事,你后来与他联系上了吗?”
  肖勇山倒是警觉起来,扼住了话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溜溜转,在晁荃如与张八两之间梭巡,不知该不该信任这两个人。
  “你若是什么都不说,我们即便想帮你也使不上力气了。”晁荃如劝说,他只希望对方能快点儿放下戒心,省去些无谓的时间。

  “还是说你宁愿等我们走后接受日本人的刑讯逼供,也不愿意让我们帮你?”
  可能是这句威胁让肖勇山动摇了,他终于开口说:“……他,他叫薛邑,比我小两岁。我们,我们还有联系。”
  晁荃如赶紧从怀中掏出那个巴掌大的画本,连同笔递给张八两,对肖勇山说:“你详细描述一下他的样貌。”
  肖勇山倒是比刚才配合了些,这就开口道:“他长了双凤眼,挺好看的那种,和我身量差不多……”
  肖勇山这边开始说了,张八两却迟迟没从晁荃如手中接过本子,就这么晾着。晁荃如扭头瞪了一眼,见张八两似乎仍在无视他,就知对方还在为了刘省三的事情而生闷气。
  晁荃如咬了咬牙,低声对张八两说:“要紧事优先。”

  这话灵,张八两随即朝他投来视线。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最终还是张八两叹了口气,接过本子画了起来。
  肖勇山见两个官老爷气氛不对,也不敢插嘴,只能絮絮叨叨重复描述着薛邑的长相,表现出配合的样子来。
  趁张八两绘制的时间,晁荃如见缝插针地问了几个问题。
  肖勇山一一对答。
  “薛邑也是苦命,从小没了娘,跟姐姐一起长大,有个不中用的便宜爹还老是打他们姐弟俩。后来他姐受不了进城找活计,就剩他一个了。”

  “不过他为啥没去投奔他姐姐,我也不知道,问他不说。”
  “薛邑在码头没做多长时间,他老是跟人打架,就给工头撵走了。”
  “他人挺怪的,除了我没别的朋友。离开码头后他自己在鸟羽町另外找了个住处,我帮着他换了个地方卖力气。”
  “他那住处不好找,我最后一次见他他还在拉车,但现在换没换营生,搬没搬地方,我也不知道了。”
  “开始我还经常去找他喝酒,后来我在他屋里看见有些女人的东西,问他他也不说,我觉得八成是有了相好了,他不好意思说吧,俩人住一块的话我就不好打扰了,就渐渐不怎么去了。”
  “啥东西?就是有些香粉,还有袍裙和鞋之类,看着花里胡哨的,总之挺齐全的,就跟在一起过日子似的。”
  “鞋码?您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我没注意过,我俩身量差不多,鞋码应该也差不多吧?八寸。”
  “您说女人鞋啊,我没细看,不过也不小,不是缠了脚的。”
  听到这,晁荃如心中就有了几分底气,至少肖勇山所说与他们在现场勘证的没甚出入。此时张八两也完成了绘制,交到晁荃如手上。

  晁荃如先是细细端详了一下画册上的肖像,他在心中与昨夜张八两房中那纸人的长相对照后,发现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
  但他按在心中不表,将画转向肖勇山,求证:“薛邑可是长这个样子?”
  这倒是把肖勇山吓了一跳。他赶紧望向张八两,絮絮叨叨说:“是是,他就长这样,您,您认识他?”
  那份慌张惊诧在晁荃如这里倒已经不新鲜了。他笑笑,说:“认识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你只要说了实话,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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