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名扬对于这种摇曳的雪花从小就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依恋。在他小的时候,整个国家还处于贫穷状态。那个年代的生人几乎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这个经历无论城市农村,无论南方北方的人都有,就是大部分人都为吃饱肚子发愁。生活在陶城的张名扬一样,何况他是一个工人的儿子。饮食是人们生活的底线,这个底线也是评估一个家庭和谐程度的最低标准。张名扬家里虽然人口不多,但是从来好强的父亲总觉得这个社会把自己亏了,眼看着那些没有文化,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家偷偷摸摸地能吃上白面的水饺,眼看人家的孩子整日欢欢实实地游戏打闹,而自己聪明懂事的儿子眼睛里整日底气不足的自卑和惶恐,他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家里拿粮票购买回来的粗粮,也只能简单维持一家人肚子而已,更不要说吃白面水饺了。张名扬的父亲虽然在人面前不说出自己内心里极度的不平和郁闷,而且一直是时时处处谨慎的模样,但回到家里无论如何总要发泄一下,发泄的目标就是张名扬的母亲。因为张名扬的母亲一直不会为了生活抗争点什么,从来都是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在张名扬的父亲看来,自己这个象一袋子面粉一样的妻子就是一个傻瓜,根本配不上自己聪明的儿子和好歹有些文化的自己,所以他在家里就一直对妻子极尽挖苦之能事,然而妻子还是不吭声。于是挖苦就因为妻子的沉默演变成了咒骂、怒吼,到最后就是喝了酒精勾兑的自来水之后拳脚相向。张名扬被从睡梦中吓醒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他害怕父亲忽然改变方向的拳头和母亲麻木中渗透出来的不平,于是张名扬变得乖巧起来,他很少在父母亲都在的时候呆在家里。然而在张名扬大概六七岁的那年,时来运转的父亲忽然成了车间主任,家里不知道怎么就有了白面。那好像是一个春节前的一两天,父亲很高兴地给张名扬买了鞭炮,给忍气吞声的老婆扯了的确良布料,家里的欢笑声从除夕前传了出来。张名扬那天躲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出神,忽然天上就飘落起了雪花,开始只是一片一片地飘落。张名扬清楚地看见了雪花上好看的边角,紧接着雪花就飘落得密集起来,落在他的小脸蛋上凉凉地湿,小张名扬在父母的笑声中感觉到了雪花的温柔祥和美丽了。他忽然有了想哭的感觉,而且自己明确地知道这个哭泣是得意是满足是幸福。在抽泣了两声之后他试探着把鞭炮偷偷地拆开点燃了一个。说是试探,因为他担心父亲在鞭炮声过后又开始咒骂,不到年三十放鞭炮多奢侈?然而父亲没有咒骂,也没有出来,只是隔着窗户喊了一声“小心炸了手”!张名扬在父亲这么一喊之后彻底哭了,那天他像大人一样手扶着冰冷的砖墙委屈地哭了好一阵----父亲也会关心人吗?
平静过后的张名扬又燃放了两个鞭炮,一个给了父亲,一个给了母亲,自己的早早就放过了。过后他又在雪花摇曳的院子里看着雾茫茫的天空出神,他感觉这摇曳的雪花给自己的家营造了温馨祥和,感觉这样美好的没有吵闹的氛围配合这样摇曳的雪花真是美好!更深切地感觉到这个难得的温馨是在雪花飘落的这天,于是对于下雪天的情愫执拗地扎根在了他的心底。
张名扬的父亲此后很少给这个家里再给予这样的祥和温馨。因为没有过上几年,张名扬的父亲又成了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工人,彻底对自己失望的父亲把希望寄托在了张名扬的身上,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有所作为,而且声名远播,于是张明扬就改为张名扬了。可是张名扬在很小的时候就远远地在性格上超越了父亲,变得少年老成,不轻易地流露自己的喜怒哀思,时时处处表现得非常得体。当然这个得体仅仅限于一部分人的认可,另外一部分人却并不认同这是得体,甚至有人说这是没有个性,虚伪。张名扬上军校的时候,他的队长就一直很讨厌他的行为,说他的这种成熟是圆滑,是旧官僚特有的圆滑。好在这个队长在院校里是个除了朋友多以外什么都捞不上的角色,张名扬就觉得自己的行为一定是正确的,他从自己的对立面感觉到了自己行为标准的价值。
军校毕业之后,张名扬更加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因为自己不苟言笑,沉默寡言,轻言轻语,领导们总喜欢把一些特别敏感的事情交给他来处理,至于原因,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因为领导们公认,张名扬成熟。这次人家状告金子贵,常委们因为其它工作被拖住了身子,一个都没有去成,就派了他张名扬这个组织股长去处理这个问题,这在北方集团军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张名扬在领导心目中抵得上一个常委!张名扬心里虽然高兴,但是脸上绝对让任何人都看不到!
“北方毕竟还是北方,还是北方啊!”张名扬感受着北方的冷空气,内心里就发出了一声感叹。
日期:2008-10-02 09: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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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名扬是在陶城长大的。他在内心里把南北的冬季作了一个比较,除了北方有自己喜欢的雪之外,觉得还是南方要好一些,冷也冷得缠绵含蓄,最冷的时候那微微潮湿的空气只是给人有些冰冷的感觉。即便这个冰冷,也像是一个温良贤淑的妇人的手一样,在你裸露的皮肤上很是轻柔地抚摸几下,你断然不会在这个冰冷里对于这个气候讨厌。可是北方的冬季,就只是光秃秃地干冷,丝毫没有一点的遮拦,就连冬天的太阳有时候发出的光亮也是执拗地硬挺,没有一丝的温暖,不要说刮起的那些风了,从来都是粗暴地强奸人本来在寒冷中已经脆弱的神经。张名扬是不喜欢这样的气候的,觉得这样的气候就像自己那个哥们,那个总是给团里捅漏子的连长金子贵一样没有一点点的底蕴,直白得叫人讨厌。
这时候火车长长地吐了一口疲倦的热气叫唤一声就停了下来,张名扬就拎了提包下了火车。
才出了出站口,张名扬就远远地看见了在雪幕里一脸焦急的程伟。程伟是组织股的干事,和自己还有金子贵算是在通信团里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不过张名扬有些瞧不起程伟,并不是程伟的人品和工作能力让他看扁,是因为这个家伙和金子贵一样神经兮兮。当然这是张名扬个人的看法。雪幕里的程伟今天穿了一件黄布的军大衣,大衣的绒领子高高地竖起来围着他细瘦白皙的脖子,还小心地戴了平时很少戴的大檐帽。
要不是今天的雪下得太大,估计这个小子是不会把帽子戴在头上的,他很在乎自己那头毛发的,总是用者哩水把那毛毛草草的短发胡乱地超天上弄起来,他对别人说自己的那头乱乱的发型,只有个性分明的伟大脑袋才可以配有这样的头发。为了这个性,他没少挨政治处罗主任的批评。不过他不在乎,有时候还为罗主任悲哀,说这么一个有组织领导才能的领导怎么就不能容忍自己的乱发呢?都什么年代了,军营里的青年也应该与时俱进了,何况自己的发型本来就没有违反《条令》的,那么短,无非就是在头顶的部位乱了一些嘛!不过喜欢他这头乱发的人还是有的,他目前的女朋友就是冲了他的“乱发”才和他相处的。那女孩也是一头“乱发”,而且是深褐色的,就像是被风吹散的火焰一样在头顶乱糟糟地飘舞着。张名扬看不惯,说那女孩的头发就象鸡窝,把人类传统的审美观念都破坏了。程伟却很不以为然,说天底下其实往往就是最反叛的才是最出色的,比如说布鲁诺,耶稣,还有像金子贵。对于程伟的这些说辞,张名扬从来没有心思理会,你要是和他较真,其实就是正好满足了他和你辩解、甚至是借题发挥的心态。对于程伟,张名扬早就吃透了,包括今天他这么“严整”的军容。当然,张名扬知道严整军容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但是对于程伟,这个军容风纪一贯不怎么样的家伙,能在穿军装外出时候带上帽子就已经不错了。
“要不是他害怕自己的头发沾上雪弄湿了不好看的话,他能戴上帽子才奇怪了!”张名扬就这样想着,脚底下没有停留往程伟站的方向走去。那程伟显然也看见了张名扬,咋呼地朝了张名扬的方向喊道:“股长,快点呀!你看我都成雪人了,你在南方呆了那么长的时间,乐不思陶城了吧?”旁边有接站的人疑惑地看着这个夸张的上尉,有人稍微离开他远一些,似乎有些不屑。程伟却没有发现路人不屑的神情,倒是已经走到他跟前的张名扬看了仔细,就觉得心里微微地有些不自在。现在已经什么年代了,军人的地位据说由以前的各行业排名第一变为第三十八位了,老百姓谁还在乎你一个上尉军官在人群中的张扬?南方谁没有去过?就是那些盖楼的民工也去得差不多了,没有去的可能就是这些当兵的了!亏了程伟还这么夸张地喊叫,是向人家接站的显摆自己的战友从南方回来的么?这年头南方似乎成了先进的代名词,不管谁要是说自己的家乡在南方,战友当中就有人会流露出羡慕的表情,这一点就连北京也赶不上。对这些现象张名扬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因为自己从小就一直觉得全世界都没有一个城市能和北京相比的,北京在自己的心目中就是圣地。然而他越来越发现现在的战士已经不把北京当着心中的圣地了,他们提起北京就说那里的风沙很大,据说离怀柔的沙子已经不到四十公里的路程了,大家向往的是苏州杭州或者海口这样的地方。尽管有许多战士其实就是在沙漠中生活战斗的。张名扬想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时代发展,人的思想也在悄悄地变化着,大家已经把理智和情感分得很清楚,理智上他们热爱北京仅仅因为这个城市是自己国家的首都,但是情感上却不喜欢那个地方的气候和环境。
然而程伟还这么喊叫,周边接站的老百姓一定是觉得程伟是在向他们显摆了。虽然张名扬知道程伟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所以他的脸还是微微地热了一下,看了站在眼前的程伟一眼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一旁的司机向张名扬问了一声好就接了他的行囊,三人便朝了火车站专门停放军警车辆的地方走去。
日期:2008-10-03 09:5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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