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拖着行李向前走,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灼热。冷不防有人拉住了我的左臂,因为惯性,我整个人被荡了回来,这一摇晃可可惨了,胃里的东西又往上反。其实已经吐到没东西可吐了,但我还是止不住站在那里干呕了数声,眼泪都流出来了。借着泪眼朦胧,我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兮兮。她显然被吓坏了,没想到拉我一下,会让我这么大反应。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嘴巴微张,圆圆的,像颗浸在水里的樱桃。我休整了一下,问她:“要回北京吗?你的行李呢?”擦干了眼泪,我才注意到她赤手空拳,轻装上阵。
“你没事吧。”她根本不回答我的问题,“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是不是中暑了?”
“没事,晕机。”
“来,”她一手接过我的行李箱,一手想要扶我。一来是我没有那么脆弱,二来我极不太喜欢与人有肌肤接触,尤其是不太熟的人,而且是在穿的又少,气温又高的大夏天。所以我转过身去,假装找垃圾筒扔纸巾,躲过了她想要扶我的手臂。
“我特意来接你的。”等我再转身回来,她已经扔了那副惊讶的表情,脸上笑得恬然。
“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难不成我离开半月,这里发什么了什么?是福?是祸?
“你不高兴吗?”她问。
我当然不高兴,我现在极忐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正在猜测到底能发生什么,如果出现了各种情况,我要怎么应对。为什么会是她来接我呢?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应对的,就算导师不说,师母也会打电话给我的,让她来是什么意思呢?
“你想什么呢?”我想事儿的时候习惯性的低头,视线都是在水平三十度以下寻找落脚点的,而且还会微皱双眉,一副非常明显的若有所思状。“想什么呢?”兮又问了我一次,这次还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抬头,看着她,一脸的灿烂,应该不会是极沉痛的事吧。于是松了口气,盼着她在回程的路上可以透些口风给我。
“你还没回北京吗?”我问。
“暂时不回去了。”
“为什么?不是刚刚大四吗?”
“是啊,我只需要把毕业设计做了就可以了。”见我无动于衷,她又解释道:“我回来前参加了法国****大学的硕士入学考试,交完毕业设计,就可以直接过去念书了。我妈没跟你说吗?”我在心里暗笑,你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啊,我又没有孩子,子女教育根本不是我们俩的日常话题。但是我知道她之所以补充后面的话,八成是不想我把她看成是没有正事儿的小孩,于是表扬道:“真不错。我也很向往法国,出现在法国电影里的阳光都那么浪漫。”她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这时我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孩儿有一毛病,或者是习惯,她得意的时候,笑的同时会轻轻地摇晃身体。我的感慨又来了,动感十足的,还是年轻啊。
(五)
不知道是小人指使还是导师灵光乍现,非得让我们这帮博士、硕士研究生在台湾团来的时候,都要唱上一、二段昆曲,跟人家好好交流一下。其实,唱是我们的选修课,师兄弟姐妹都是可以哼上几句或一小段的,但世事就是这样啦,入门容易精深难。昆曲其实有很多门道的,咬字就很有讲究,更何况行腔。所以我力辞不就,说什么也不要参加表演。导师恶声恶气的问我:“为什么?”我想不出好的理由,所以一下子扔给他许多理由:“我是北方人啊,接触昆曲时间还短。我觉得我的嗓音条件也一般,不适合表演。再说,老师您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么容易害羞的一个人,人多肯定是张不开嘴的。”“老头儿”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认真,我扔出去三个理由,他又给我扔了回来:“害羞?我见过你讲课,台下二百多人你都谈笑风生,面对十几个人不会紧张到哪里去吧。至于嗓音,我教了你这么长时间了,又不是没听过你唱,你师母都说你声音宽厚,很有磁性,呵呵。”我倒,轻易不幽默的一个人,难得听他夸我,哪怕是借师母的口,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至于说到北方人咬字的问题,嗯,这倒是个问题。”呼~~长出了一口气,呵呵,三个理由有一个能用就OK了。没想到他接着说:“不过也不是个大问题,找个人给你纠正一下就好了。”吸~~我的那口气还没有出完呢,就又给憋回去了。头疼,头疼,头疼,看来这一劫我是躲不过去了。
导师让我晚饭前去他家,这就是“老头儿”的好处,别管怎么恨铁不成钢,饭还是要让我吃饱的。因为导师说给我找了个师傅,辅导我几个唱段,去之前我特意化了个淡妆,找了件浅紫色的碎花裙子来穿,真丝的,垂度很好,有风吹过还会飘起来,显得比较淑女。又配了一条施华洛施奇的项链,透明纯色水晶颈链,海蓝色水滴吊坠,能帮助BOBO头拉长我脸和脖颈间的弧度。我虽不是爱打扮的人,但也知道初次见面要给人留个好印象,就算是不够美艳,也要知性端庄,要不然这么多年的书算是白读了!
敲门。门内奚奚簌簌作响,一听就知道是家里最活泼的那个来给我开门了。门开,我们都愣了一下。她穿着白色的休闲裤,桔色的吊带背心,头发扎成了马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过来开门的缘故,脸颊微红,有些喘,胸脯一起一伏,让人忍不住留意她精致的锁骨,和峭拔的肩头。兮有副很骨感的身材,这与瘦或者不瘦没有关系,骨骼天然。比如我,即使瘦成人干也不会有骨感,我是那种骨架平滑圆润的类型,也就是俗称的小骨棒儿,因此极爱骨感。人大概都是这样,永远想要自己没有的,女人在身材上尤甚。
师母也迎出来,热情的拉着我的手:“快进来。”关上门,带起一阵风,我的裙摆迎风而起,裹住了兮的一条腿。我赶紧伏身,想要让裙子乖点,却不想兮也在那时伏身,两个人瞬间反应,还是撞在了一起。我的项链拴住了她的发梢,解了半天,终于拿了下来,不过还是带下来几根头发。我替她揉揉脑袋,问她:“痛不痛?”她却只是笑,说:“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我知道那是《牡丹亭》里女儿家思春的句子,笑着唉了口气,说声:“傻丫头。”便去帮师母摆桌子去了。
那一天我才知道,要教我昆曲的师傅,就是这个傻丫头。
(六)
如果非要追究一下的话,真的能让我“嫉妒羡慕恨”的,不是她的青春妙龄,不是她的美好恬静,而是兮兮良好的成长环境。她一路走来的这二十年,万千宠爱于一身,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天性没有受到多少恶意的束服。她外公早年是个留法人士,所以她小时候便接受过法语教育,大学里学的西班牙语,不像我这种走传统教育路线的,跟着全国人民一起啃英文。因为家学渊源,她还能唱得一手好戏。字正腔圆,委婉动人。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每一次教我,她都是浅吟低唱,声音极轻。我喜欢窝在椅子里听她唱,没有音乐,只有她的声音。她有时会望着我,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打着节奏;有时会自顾自的望着某处,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剧情里: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听着她低回婉转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仿佛与世隔绝了,满园春色铺满了房间,我甚至还能听到蜂蝶交错,闻到淡淡的花香。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沉醉吧,我从不打断她的唱,相反因为我有时过于出神,她会打断我。
“听了来了吗?”她问我。听出什么?啊,对了,声腔的差异。当我从遥远的NEVERLAND(梦幻岛)神游回来时,才想起她为什么唱。“唉,你可真让人着急。”看着我由定定出神,到恍然大悟,再到若有所失,她特别无奈。我笑,安慰她说:“又不是指着唱戏混饭吃,学会了便唱,学不会便不唱,不会让你这个老师受谴责的。且享受学习的过程吧,哈。”
“要不,你别学单人唱的了,咱们弄一段两个人唱的吧。”
“……”
“你的嗓子唱生行真的不错,我想想,就这一段吧。”她从把本子翻到一页,指给我看。我接过本子,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然后又还给她:“好长呵,不得唱半年啊。”她看了我一眼,我能读懂那眼神儿,分明嫌我挑剔。是啊,我挑剔,怎么了。我被你爹管着,难倒还要被你管着,那我的人生可就凄凉了。“好吧”,对视无果,她服软了,“我们换一段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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