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了吧,”她颇为得意,“我就知道你把这事儿忘了。不过看你悔过态度这么好,我就原谅你了吧。今天晚上发给我哈,不然……”她突然向前迈了一大步。我感觉一座大山扑面压来,本能的退了一步。“不然跟你老师告状,哈哈。”她严肃地压过来,然后又嘻嘻哈哈地把这压力稀释了。看着她转身蹦跳着离开,我心里先想到《洛神赋》里的一句——“翩若惊鸿”,随后就是一大堆自己的词儿了:抽风,莫明其妙。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我一想到自己作为人民教师以后还要面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儿无数年,我就打心眼儿里头疼。不就一《洛神赋》嘛,搞得我跟杨白劳似的,还你愿就是了。我随手掏出手机,把《洛神赋》里最爱的句子写了下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一共265个字,我站在夜色里,“独立小桥风满袖”,一字一字敲出来,一条一条地发出去,然后装好手机,回到了宴会厅。
震动,是兮兮的回复:“我能保存你的手机号码吗?”这是什么问题?如果你问你爹、你妈,除了我身上长多少汗毛,他们肯定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还用这么刻意地问我吗?真是多此一举。矫情也是一种公主病,就是不能惯着,所以我根本没有回。
震动,震动,还震。一连四条,都是这一句话。其实我们都坐在一个大厅里,中间就隔了一张台子,想来我只看手机,不回信息,她尽收眼底。果然,两道寒光射了过来,我就不抬头,不抬头,不抬头,我挺大岁数一人,还能让你一个小屁孩儿给拿住。果然,手机不震了,我小小地得意了一下。抬头看过去,发现兮兮人没了。突然我意识到身后多了一个人影,转身,抬头,她居高临下地大声对我说:“师姐,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日期:2010-01-31 11:13:20
(十)
一屋子人应声望过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兮兮的身上,几秒种过后,有人带头笑出声来,然后继续人声鼎沸。我很是无语,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笑,然后命令似的说:“存上我的。”我转过僵直地身体,冲着同一桌的客人们尴尬地笑,听到坐在隔壁桌的导师正在跟台湾的老先生解释,兮兮跟我——他这个女弟子相识不久,关系却很好……
不用去学戏,我的生活离导师家好像越来越远。因为这次的学术会议表现得还好,导师好像有些放过我了,两周过去,一个电话都没有。因为有严重的睡眠问题,我即可以起早,也可以贪黑,重要的是看我的睡眠神经是不是给面子。但手机设的是自动开机关机,早八点,晚十点,雷打不动。某天早上,吃过早饭,摆弄手机,看到一条兮兮的短信:“我明天回北京。”看了一眼时间,是前一天的晚上,接近凌晨的时候。我回道:“嗯。一路平安。”旋即收到一条回复:“我‘明天’回北京。”
我有点儿纳闷,除了明天两个字被圈了起来,内容没什么不一样嘛。于是继续回道:“知道,一路平安。”这一次空了几分钟,又来了一条:“冷淡。”没头没脑嘛,我应该怎么反应?我还能怎么反应?老师没教过!索性不再理她。
“人呢?”她发过来两个字,后面却跟着一长串的问号,像条小尾巴,让我想起她甩啊甩的大辫子。
“冷淡中,冻住了。”
“呵呵,那用我的青春怀抱温暖一下吧。”
“冻心儿,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恐怕不行,十二点钟的太阳还有可能。”
“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中午的太阳。”
“你本来不是。”
“你都没感受过我的青春怀抱,找个机会,你感觉一下再评价吧!”
别说,我们“打打闹闹”过,“拉拉扯扯”过,还真没拥抱过。就她那儿小细胳膊小细腰,抱得动我吗?我心里暗笑,脑中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她的样子,好像她就在眼前,仰着脑袋,瞪着眼睛,极认真的与我论辩。束成马尾的长发在那里摇啊摇,一缕鬓发垂在耳畔,她会用手随意的别到耳后,指甲修得极精致,不像别的小孩画乱七八糟的图案,干净而儒雅。如果她发现了我的目光,会傻傻地冲着我笑吧,展开的嘴角像颗饱满的菱角。可是我还是喜欢她撒个小娇,假装生气的样子,撅着的小嘴,像颗熟透的樱桃……唉呀,明显觉得自己想多了。随手回她:“去,去,去,忙着呢。一路平安吧。”
(十一)
十一月份过得怎么那么快啊,我还没记起自己的生日,就已经到十二月了。S城的冬天却让人逃避不得,冷,哪里都冷。偶尔下雪,也是那种停不下、站不住的雪。用S城人的话说,是湿嗒嗒的雪,不像哈尔滨的是干雪。听到这样的话,我极开心,觉得这也像两个城市的比喻。S城的湿润柔和,哈尔滨的风骨劲瘦,湿润柔和会流于软弱,但感染力润物细无声;风骨劲瘦会杂着粗糙,却征服欲极有杀伤力。
圣诞节前后,北京有一个学术年会,全国各地的学者,还有一些其他国家的汉学家都会参与。但我的导师当时正在忙一个新家坡的合作项目,而且这种年会对他那个级别的人其实并没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让我去。我还不配学者之称,一切都刚起步,心里有些忐忑。更重要的是这会议要提交论文,论文不是好写的,不像我在这里记录自己的记忆,一敲就敲出来七、八千字。论文,论文,要论之有据,行之为文,有时候我读了好多书,只能写十几个字,或者一两行,折磨。但我还是答应去了,一来机会难得,二来我听说上官春晓也参会,想趁机会会她。
临行前,师母打电话来,请我帮兮兮捎点儿东西。本来说好的只是一个小巧的笔记本,结果等我去取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小巧的笔记本膨胀成了:一台笔记本,一件笔衣,一套保暖内衣,两罐加拿大进口的鱼油,一大瓶美国进口的高钙易溶片。望着眼前一大包东西,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在我是那种安静时可以临窗绣花,动起来可以横刀立马的,在家里挺能摆谱,出门却可以简装上阵。因为只去呆四天,所以我只带了笔记本,化妆品,几套内衣,一套正装,一套休闲组合,一套略为花哨的——为了在北京见朋友时,泡吧穿穿。行李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让给了兮兮。
不知道为什么,纵然东西越装越多,我还鬼使神差地特地跑到S城很有名的“**斋”给她买了好些她爱吃的东西。小孩儿好像都愿意吃零食,兮兮也不例外。看电影的时候吃,画画的时候吃,聊天的时候吃,站着吃,坐着吃,躺着都吃。装好东西我才发现,自己不像去开会,倒像在搬家。——这就是有孩子的苦处吧,我一面替师母叹息,一面感慨自己也被传染了母爱。
日期:2010-02-01 07:29:45
(十二)
二十三号到的北京,会议举办方有专人接机。我在入住登记的时候发现上官比我早到了两个小时,于是在大厅里给她打电话。她港声港气的普通话从电话里传来,听出是我,于是变成了港声港气的惊喜。“CHECK IN MY ROOM。”她说。正和我意。
“嗨,”我刚下电梯就看到上官开着房门,在门口等我。棕白配的横纹毛衣,黑色紧身裤,长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朴素的发髻,幽雅而干练。提着行李的我刚接近门口就得到了个紧紧的“欢迎抱”,这个家伙还是依旧的瘦,不过力气还是依旧的大,抱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胸腔都快被挤碎了。
我读硕士的时候认识上官春晓的,她大我十二岁。国际年会在哈尔滨举行,读硕士的我是工作人员,她是香港**大学的副教授,参会。她带着弟弟去开会,因为他弟弟对哈尔滨的冰雪也很好奇,所以提早休了年假,跟她一起来滑雪。我的英语还不错,所以负责港台和境外专家的接待,就认识了上官。她一见到我就极开心,跟别人说我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硕士。我觉得她有点儿夸张,又替做学问的人悲哀,连我这样的姿色都能称最漂亮的,可见学术圈没什么美女。其实,上官算得上美女,典型的清水出芙蓉。她是丁客族,结婚很久,却没有要小孩。身材很好,脸上少有烟火气,为人又开朗、热情,到现在我还记得,她是第一个跟我聊起学术圈里的不良风气的人。那时我多天真啊,只有二十四岁,像生活在童话里的人。
说起来还有一件趣事,上官还撮合过我和她弟弟,Simon。不过,通常乱点的鸳鸯谱,到后来都会不了了之。不过,我却和上官成了一对望年交,一交往就是若干年。
上官提议一起去外面吃饭,我知道她喜欢后海和锣鼓巷。于是我给兮兮打了个电话,诉她我到了,她妈妈有东西要交给她,问她怎么打算。如果想来取就约个时间,如果不愿意动我就抽空送过去。
“你现在干什么?”兮兮问我。
“吃饭,遇到老朋友,她想出去吃,顺便逛逛。”
“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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