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钱主任邀请的时候,还没想好讲什么,实在是赶鸭子上架。若是临时让我登台唱戏,随唱随有。突然让我给年轻人讲话,我想了两天,也没想好说什么。”
“我本身是个没有太多内涵的人,专业的东西就不讲了,你们的博士生导师都比我专业素养强。我今天跟大家聊点别的,如果你们有自己的想法,不用举手,可以随时起来一起交流。”
江时亦在下面听着,也忍不住抿嘴笑。
“没有太多内涵的人”,听听,这是人话吗。
不知摄像小哥是怎么忍住傅老师这凡尔赛发言的,竟是一点反应没有,仍在专注拍摄。
“我知道在座的同学们各个是土豪,你们都比我有钱。因为这年月,没钱也学不了艺术,尤其是京剧。”
“今日不比从前,从前除非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否则不会送孩子去学戏。现在都是家有余粮,才能让孩子去追求这项爱好。”
“我的人生经历不值一提,早前我本来是个秦派老生,后来国家说我姓傅,怎么能继承秦派?非让我当傅派老生。我一琢磨,改姓无望,让我干啥就干啥吧,就是觉得对不起师父。”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傅老师还挺好商量~”
傅砚清接着说:“其实我父亲没什么艺术性,跟我师父比差太多了。他一天没教过我,就留下一个戏箱子,两身行头。他那么高,我又穿不上。总想着送人,又没人敢要。”
“我正为这事发愁,琢磨着捐给博物馆,不然再过一个年代,行头就风化了。”
“这样吧,我捐一套给申戏。孩子们好好学习,将来毕业演出,能穿得上的就去借借仙气。”
一时掌声四起,众人欢呼雀跃:“傅老师慷慨!不愧是京城长起来的爷们。”
学戏的没人置办不起行头,只傅家的家传戏服,历史厚重。
看见那身靠旗或大氅,就仿佛穿越时空,看见傅安洲昔年穿着它,在戏园子里跟人打擂台时的情景。
“我知道京剧不比以前,从事这个行业,也许不会让你暴富,但只要努力,可以活得很好。”
“就像医生和教师,既然是出于热爱选择这项职业,激情褪去后,总还有责任。”
“进手术室了,不能因为累了就松懈;站在讲台上,也不该因为收入不如明星就愤愤不平;登台演出,更不该为自己偷奸耍滑找借口。很多人都去做的事,就对么?”
“看见别人假唱、用替身,你也跟着躺平,浑水摸鱼。还有人走私逃逸贩卖军火,那更挣钱,你怎么不跟着也去学?”
“法律是对人最低的道德要求,一个人标榜自己遵纪守法,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个人渣。”
傅砚清的话振聋发聩,只底下仍旧有插科打诨的同学,嗫喏道:
“教室和医生也有暴富的。”
这就是隔行如隔山了,傅砚清并不太清楚。不过能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让自己过得更好,他很支持。
没人规定搞艺术必须得是一条——乐守清贫的道路。
“我希望将来从事这个行业的同学们,不要妄自菲薄。尤其前两年,我看见一位京剧演员给京剧电影配唱,对那个男明星毕恭毕敬。其实大可不必,就算他比我们有名有钱,只是社会分工不同。不需要觉得明星高高在上,自己就低人一等。”
“也不要妄自尊大,尤其觉得自己搞的是国粹,就看不起那个、瞧不起这个。前两天徒弟给我推荐了不少短视频,不知发这个视频的人是为了赚钱博人眼球,还是得了老年痴呆。”
“视频里一个古代戏台子,加上灰白的背景,旁白念着什么【戏一开场,八方来听,人不听鬼听】,不然就是【戏子多秋】……”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脑血栓弄出来的东西,先不说戏一开场就不能停下,不是为了唱给鬼听,而是人家给钱了。”
“对,拿了戏园子东家的钱,就不能不唱。好比演员拍一集电视剧,给她天价片酬。她回头来一句,这部影片收视率不行,不拍了,能行吗?是一回事。”
“还有那戏子多秋,不知道唱戏的哪里多秋了?还是拿演员举例子,每天在数亿豪宅里醒来,粉丝还担心她没有社会地位,被达官贵人欺辱。真的是吃白菜的,操着吃鲍鱼龙虾的心。”
“我盼望大家努力学习,勤勉工作,也是希望专业京剧演员能占据主流媒体。免得让那些营销号将京剧污名化,少发那些看似自我感动,实际黑白颠倒的洗脑包。”
“若是这么祸害京剧,莫不如让他死了。”
傅砚清此言一出,同学和老师都非常震惊。从前虽也因这些流传颇广的京剧话术而无语,但却无能为力,只能一笑置之。
想不到傅老师丝毫不爱惜自己羽毛,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就不怕引起一部分人的打击报复么。
傅砚清长这么大不知道怕为何物,很多话说了就说了,如果连他都不敢说两句大实话,还指望谁出来追本溯源呢,就看着那些人群魔乱舞么。
“我这次出国也是肩负着使命,有一个很天真的想法。我想凭什么西方文化在中华遍地开花,难道咱们本民族的艺术就一定比不过外国人吗?”
“我不同意外国人天生能歌善舞,对音乐有天赋。当然,也不会像世俗很多偏见那样,对国际友人多有贬损。”
“我想把咱们东方传统文化传播出去,有朝一日,让西方国家也放下他们流传久远的民族文化,大街小巷都尊崇咱们的文化。”
只这条路,任重而道远。
不是凭几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还需要战争和殖民做契机。
只不过能为传播本民族文化,贡献一丝微薄之力,至少会使他多一份安心。
“时间不早了,原本系主任要我周末讲,不过我想着不要占用你们放假的时间,就定在了周一。我跟学校领导说了,周末不许把这节课补回来,不然下次请我,我也不来了。”
有一阵欢呼声响起,甚至还有同学不守礼的吹了口哨。
“今天就讲到这里,大家可还有什么问题想问?”
大家渴望与傅老师交流,久久不愿离去,并且争先恐后地举起了手。
游宴平随手请一位女同学站起来提问,瞧着那姑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大抵是在研究生班的汇报演出中,磨砺出来的大方得体。
此刻毫不羞怯,大大方方问道:“傅老师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
此言一出,会场内被更多善意的笑声所掩盖。
傅砚清也觉得现在的孩子很有意思,原本以为她们会提出一些专业性的问题。
果真如他所说,她们的导师比自己更专业,她们便只跟自己开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随即摸了摸话筒,有些费解又一本正经道:
“我从没觉得自己好看,尤其上台的时候,跟我父亲比更是差远了。谢谢你的安慰。”
“八成是因为老生有髯口,所以唱戏的时候,哪怕血口大盆也有行头遮掩。相比之下,唱旦角儿的同学就比较吃亏了,如果表情管理失败,就很灾难了。”
“我不久前看过一出旦角的戏,唱得确实不错,但一张嘴五官乱飞简直没眼看。虽然京剧唱念做打很重要,但扮相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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