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校车到了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她们经常在二楼的位置吃甜点。所以不需要再度询问确认，几步跑上楼梯，很快便看见了坐在窗户旁边——角落里的章青青。
　　她的脸色不好，面前只放了几根不知炸出来多久的薯条，丝毫未动，已经放得有些疲软了。
　　“怎么啦？”
　　她将钥匙放在桌子上，细细端详她那张脸，“是不舒服吗？”

　　“哪里不舒服啊？要不我陪你去医院？”
　　毕竟有时候江时亦在外地忙着录歌，赶不回来，都会拜托章青青帮自己请假。
　　所以难得她能为她做点什么，她很乐意帮忙。
　　“时亦。”章青青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随后，抓住了她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两个人同样指尖冰凉。
　　“就是你能不能……”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可还是两眼一闭，逼着自己说下去：
　　“你能不能再借我点钱？”
　　“我就用三五天，等我我妈给我打了生活费，我就还你。”
　　江时亦将自己的手指抽回来，跟个女孩子拉拉扯扯，让她觉得十分别扭。
　　虽然有关系好的闺蜜会牵手逛街，但并不是谁都喜欢这种方式。
　　“你要借多少？”
　　其实这不是章青青第一次开口跟她借钱了，上次也是保证得好好的，说好了一个月还。
　　可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也没见她有还的意思。
　　“一万。”章青青开口就是四位数，好像料定了江时亦是土豪。
　　她们俩打从高中起就认识，因不在同一个班而只是泛泛之交；上了大学同班又是同城，才使得联络广泛了起来。

　　“我知道上次你借给我的两万我还没有还，但这次是我母亲真的生病了，我急需用钱。”
　　上次章青青跟她借钱的时候，就说自己母亲生病了，后来江时亦无意间听她发小提起，她的母亲好好的，并没有去过医院。
　　她没有拆穿这个谎言，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愿意借钱就借，不愿意就直接拒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自尊，她想保护好朋友的少女心思。
　　但三番五次拿亲人的健康撒谎，将自己骗得团团转，让她不能忍受。

　　“所以，上次是假的，对吗？”
　　江时亦不是一个疾言厉色的人，更多时候表现出善良跟平和。
　　只她最大限度的去理解她，也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道德缺陷，以及对自己三番五次的欺骗。
　　“青青，我之前没有问原因就借给你钱，是珍惜你这个朋友。”
　　“我不想因为借钱给别人，就能干涉对方的生活方式。但如果你真遇见了什么难事，可以跟我说。”
　　“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硬撑着强。”
　　章青青被人戳穿了，还是被自己好朋友戳穿的，一时间觉得羞愧难当。

　　“时亦，你别问我了，我说会还给你，就一定会还给你。”
　　江时亦见她死鸭子嘴硬，一时间有些不耐烦：
　　“好，你说你母亲生病了，那你告诉我，她得了什么病？在哪家医院，晚上放学就带我过去探望。”
　　好朋友的母亲生病住院了，她也该买些水果牛奶过去看望。
　　章青青已经很没底线的诅咒自己的母亲，实在嘴硬不下去，只支支吾吾道：

　　“不……不用了，你那么忙……”
　　江时亦实在不愿意看见她这个样子，比自己窘迫还难受。
　　直接落下一句话：“青青，这次我不会借给你钱。”结束了这场凌迟。
　　章青青宁愿她继续凌迟自己，也不能不借钱，并不感激她放自己一马，仍在茫然哀求：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欠钱不还又借的道理，何况救急不救穷。
　　可江时亦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她撒谎，更没有上纲上线的否定她这个人的人品。
　　只说：“青青，我知道有很多好朋友、因为借钱形同陌路。”
　　“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这次也不会借给你钱。”
　　她不会说抱歉，因为借不借都是她的自由。

　　但如果因为她不借，小姐妹从此就怨恨自己，她既不害怕，也不遗憾。
　　失去一个好朋友的确很难过，但她没有做错事，她也有能量度过这个难过。
　　“时亦，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章青青终于肯说了实话：
　　“是我自己虚荣心，看见同学们都换了新手机、买了漂亮的包包和裙子。我也想买大牌化妆品，我怕廉价护肤品用了烂脸。”

　　“我知道自己可能被公众号洗脑了，超前消费。可是它们说得也没错，青春就这么短暂。何况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长了张漂亮的脸蛋，不化妆也漂亮。”
　　“我在平台上借的贷款还不上，现在利滚利已经超过原来好几倍了，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现在催债的，每天都给我打电话。”
　　“我母亲虽然没有生病，但如果天天接到威胁的电话，肯定也会担心我担心的生了病。”
　　江时亦坐在她对面久久的沉默，将桌子底下的两条腿抻直，靠在椅背上，茫然的望着窗外。
　　她的头好痛，对于未经历过、只听说过的事，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痛心疾首。
　　半晌，才叹了口气：“青青，你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她不是没有猜想过她遇见了什么麻烦，比如谈恋爱遇见了渣男，或者看到很喜欢的东西——受不了诱惑非要购买，甚至不小心未婚先孕需要堕胎……
　　可怎么也没想到，她敢去碰网贷。作为有知识有文化的高校大学生，她怎么这么天真啊。
　　章青青以为她会嘲笑自己，至少训斥自己。但江时亦都没有。
　　这样无济于事的批判，除了发泄自己的情绪，加重对方的焦虑，有百害无一利。
　　江时亦是个善良的人，始终在想跟她共渡难关的办法。

　　“时亦，谢谢你没有指责我。”
　　她说着话就抽泣了一下，“其实我经常很羡慕你，富足家庭出来，父母都是高知还那么宠你。”
　　“每个月零用钱都花不完，还在刚入学时，就找到了那么体面的工作。”
　　“不像我，从小就跟爷爷奶奶挤在郊区的弄堂里，爸妈跟邻居共用一个厨房和厕所。如果不是我小学的班主任发掘了我学戏的天赋，我根本不可能考到这么好的大学，兴许初中就辍学了。”
　　章青青觉得对不起自己，虽然大家同样生在申江，贫富差距之大却是外地人没法想象的。
　　申江遍地天潢贵胄，要想跑赢那些拥有数不清家庭和社会资源的孩子，她必须比常人付出更大的努力。
　　在艺考这条路上她做到了，没有辜负资助她的那位小学老师。

　　可现在她又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断送自己的人生。
　　“时亦，如果你生在我这样的环境，也许会比我更早的堕落。”
　　有时候不是一个人智商出众，只是她被父母和家庭保护得很好，避免诸多弯路和风险。
　　“谁能说得准呢。”江时亦没有否定她的话，只关心她的处境：
　　“你现在到底还需要还多少钱？”
　　“我没算过，反正各个平台都有，每天睁开眼睛都在利滚利。加起来应该有几十万了。”章青青突然凑过来，情绪也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