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反对新编戏就不让我参与演出,又因为我演出场次不够,说我不给京剧院演出,白拿纳税人的钱。”
“就让我出来到处给人翻跟头,我不想,我给老总唱了一出《钟馗嫁妹》,又让我写检讨。”
大武生火爆的脾气,不管面对的是谁,都没有丝毫改变。
傅砚清讨厌下属欺下媚上的嘴脸,但也不是对谁都独断专行。
本就是爱才之人,此刻没计较他态度蛮横,那种深深的挫败感又出来了。
他每天很忙,从一睁开眼睛,就有大小事宜都在等着他定夺,实在无法事无巨细地——关心底下每一位演员的生存环境。
算起来,在国外演出那两年,是他最轻松惬意的时候。虽也为京剧传承着急,但到底着急的方式不一样。
“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刘衡听见傅老冰冷的语气,几乎牙齿也被冻住了。
屏住呼吸,轻声道:“您每天很忙,有很多大事需要定夺,不能拿这些小事来叨扰您。而且,如果协调各部门的工作,会激化矛盾。”
傅砚清在原地兀自按了按额头,连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演员生存环境都照顾不到,又如何把手伸到申江去呢。
“我原来给您写过信,只不过您一直没有回音。”那位大武生其实也想得明白,这封信也许根本到不了傅砚清的手里。
又或者他出于对下属的维护装聋作哑,都有可能。
他不理解,但他只能接受。
“我也不想来翻跟头,但是我受够了这样的冷板凳,把我办公的地方也安排到了厕所旁边。”
所以,算了,真的算了。
“傅老,谢谢你,我已经写好辞呈了,明日批复下来我就走。”
真相到底如何,他已经无所谓,也不追究了。
“不行,我不批,我不许你走!”
傅砚清承认自己有点上头,这么多年,从盛京出走的京剧演员还少么。
刘衡在一旁知道老大这个脾气,不想让他被底下的员工弄得下不来台,从中调和了句:
“去别的京剧院也是一样,现在东北、西北、华北都没人了。什么京剧院都是空壳,因为角儿都往京津沪走。”
“您要是操心,不能只顾着盛京京剧院操心,那东北京剧院您不操心吗?没得东北京剧演员,往盛京走,行。盛京京剧演员,往申江走,不行。”
傅砚清被秘书劝得哑口无言,只磨了磨牙,道:
“关键他出走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更好的前途么?”
哪个唱京剧的不想来盛京?哪有出走的。
“不管为了什么,他已经决定走了,现在是新社会,不是奴隶制。他是合同工,没签卖身契。”
刘衡说完,拍了拍大武生的肩膀,“去到别的地方也好好干,发达了别忘回来看看。”
男儿有泪不轻弹,大武生听见这番话又流泪了。
“傅老,您看是不是您亲手给申江京剧院,写一封推荐信?”
刘衡提醒完,这回两边的面子都周全了。
傅砚清这口气横亘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能这么噎着。
返程的时候,其它同事先走了,只有刘衡又往前开了一段,送江时亦去机场。
车上只余三人,刚才不方便对他说话,这会儿终于有了机会。
对傅砚清更加心疼了,在茶色玻璃下的尘埃里,她低头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小,不似他掌心宽大,只能勉强握住他节骨分明的手指。
“别着急,现在走了,不代表不再回来。”
她想给他更多温暖和力量,却不得要领。
“家风要一代代传承,体制内的风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有您这样英明神武的领导,怎么会劣币驱逐良币呢?”
她能理解对于爱才之人,失了一个好角儿,有多痛心。
年轻人本来就不爱学京剧,好不容易有爱学又勤奋的,还被挤兑走了。他没法原谅自己。
“知人善用,您是人,不是神,不要对自己太过苛刻了。”
傅砚清抽回手,用力搓了搓脸,心里想着是该大刀阔斧的裁员了。免得那些人尸位素餐。
“如果实在不行,要么我不唱戏腔了,回梨园行来滥竽充数。”江时亦说得半真半假,终于惹得他会心一笑。
见他心情好些了,她的担心却没停止过:
“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呀。”
“我听说有一些京剧演员跟黑势力勾结,我怕他们寻衅报复,对您不利。”
江时亦可不想正读着书呢,听说他被人暗伤住院的消息。
他身手不凡,自然是不怕的。
何况国家打黑除恶力度这么大,他背后依靠的是祖国,所以他什么都不怕。
送走了江时亦,从未觉得这个城市这样空。
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刘衡请示了领导一下:
“要直接送您回家吗?”
“不用了。”傅砚清回答的斩钉截铁,他还有东西落在办公室没拿回去。
“你先下班吧。”
刘衡也不跟他争执,只“欸”了一声,随后将面包车停好,步行回家了。
天已经有些黑了,街灯亮起来,整个办公大楼,只有他的办公室还点着灯。
他将那盒礼物拿起来拆开,里面是做工精良的皮带。
大概是进口的国外品牌,上面的说明书一圈洋文,他看不懂。
只将东西又塞了回去,下楼后,还未取回自己的自行车,先望着那一片空地愣神良久。
仿佛她坐在他自行车后座,载着她回家并不真实,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其实那天他没有回复她消息,不全是因为忙碌没看手机,而是心情很糟糕。
他看着她身上衣衫单薄,该给她买几件衣服过度,免得她着凉感冒。
奈何手头紧,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财,哪怕满足她基本生活所需。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理解了为什么人为财死,因为想给喜欢的人更好的物质享受。
虽说他们的欲望再膨胀,也不该将手伸向国家口袋里。只是突然理解他们这样做的心理动机罢了。
带着她送的那份礼物回了家,并没有使用,而是就把它摆在桌子上。
时刻提醒自己牢记徒弟的劝告,他们是完全不同两个世界的人。
她年轻、阳光、朝气蓬勃,家境优渥,收入不菲。
而他不光工资有限,享受的国家津贴都投入到京剧事业里去了,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扶贫事业,让年老的京剧演员老有所依。
注定给不了她习惯的奢侈的生活,没办法带她出入高档餐厅消费,为她花重金买漂亮的裙子和水晶鞋。
而且,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加之丧偶,不该让她跟自己一块走向腐朽。
她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该盛开绽放,不该陪他走向暮年,看他像渐冻症病人一般,身体开始走下坡路,慢慢疾病缠身。
他知道自己只要稍稍勾一勾手,就能诱她深陷,这是年长男人对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绝对掌控。
但慢慢将这些想清楚之后,他决定控制好自己进行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用繁忙的工作麻痹自己也好,用奔波的演出充实思念也罢,他知道他跟她绝无可能,这样的试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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