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川站了起来，她走到凉亭边停下来：“老麦，你到底把我请到这里来是要谈什么？”
　　老麦知道这是子川一直在回避的一个现实问题，他有些可怜这个女人，但又看不懂，一个什么都不要却只付出情感的女人，不可能，除非她有更大的企图。这企图对于一个女人无非有二，一是索取这个男人可以提供的资源，财富或者和财富相当的东西，二是向这个男人索取终身的卖身契，也就是索取婚姻。然而，她都不要，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就太虚悲剧，意乱情迷所致？
　　他也站起身，走到子川身边，把茶杯递给她：“我希望看到你幸福，看到你笑，看到你上学时期那种双眼闪着梦一般光亮的笑容。”
日期：2010-07-10　23:29:55

　　子川接了茶杯，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眼睛里的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装进去过东西吗？我又怎么可能回到十七、八岁时期呢？”
　　老麦不搭理她的回答，自说自话：“我知道，你这叫自以为通情达理，实质上是给男人出难题，你应该帮助他做出决定，而不是让他接受良心的折磨。你问他要一样东西，他给了，就会心安，社会才会安定。而，你现在，是给社会结构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你想说一妻一夫制不合时宜了？这么大的命题，谁能解决？”
　　老麦边说边看着子川一口一口的喝茶，他看得出每一个字她都听得真真切切，她的心在疼。“对一个全社会都解决不了的命题，你一个小女子又何必以身饲虎？市场经济是最容易到达公平状态，交易，当一切都可以成为交易时，交易的双方就可以通过交易到达公平，这是至今人类社会最简单明了的公平方式。而在这个交易的时代，交易的一方突然不出价，就会给对方带来恐慌，不出价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取消交易，一种是酝酿天价。”

　　子川终于不能忍受了：“老麦，如果还继续这个话题，我就告辞了。”
　　“别别，”老麦看子川是真急了，他算是见识了，这季子川就是个死心眼，也不过是传统礼教的变相受害者，还是嫁鸡随鸡那一套，虽然形式上没嫁，她自己在心里早嫁给了刘云波。说起来，云波艳福是不小，得季子川一知已，应该知足。
　　突然，他想起一事：“子川，依你所说，那你能否坦诚地告诉我，昨晚，你和云波在一起时，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子川回答得很快：“苏东坡。”
　　“苏东坡？你是说，我南岭省省长和旧城名媛谈了一晚上苏东坡？”
　　子川问：“有规定说省长不能谈苏东坡吗？”
　　老麦有些恍惚：“不是，应该说，你们这倒是很有些古风古韵，是李清照碰到了王安石？”
　　子川轻笑道：“别瞎扯了。”
　　老麦问：“谈一晚上苏东坡？哪？你们是在华山论剑？比出高下了吗？”
　　子川：“比出了。”
　　老麦：“孰高孰低？”
　　子川：“东坡高，子川低。”

　　老麦：“省长是判官？”
　　子川：“你是学经济学的，你和亚当.斯密比出过高下吗？”
　　老麦大笑：“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却原来，刘云波和季子川是两个如此风流雅士。你们玩的，是我这个俗人看不懂的呀。云波呀，老弟甘拜下风！子川，我本以为该叫你一声嫂子的，现在看来，我俗了，俗了！我应该送你一架古琴，好让你为云波弹一曲《高山流水》？”老麦夸张地哈哈大笑，笑得震落了头顶的树叶。“季子川，你十六岁时，我就认识你，却不知你是这么一位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好啦，我年过半百，也总算见识到了。好，言归正传。”

日期：2010-07-10　23:48:08

　　老麦是讲究效率的人，天天花天酒地，场场酒席都是换钱游戏，这转了半天总有言归正传的时候，子川重新坐回了小亭。
　　老麦突然调转话题：“子川，这人呐，没遇到事时，都以为自己肯定能够镇静自若，但真遇到了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我这一代人可是什么倒霉事全赶上了。从小当兵，打仗时被送到前线堵抢眼蹲猫耳洞，落下一身伤，转业后，英雄的光环还没暖热就嗖地消失了，仗着打过仗立过功负过伤死皮赖脸上了个大学，本来大学生还值几个钱，可赶上你们这些年轻的应届生一个比一个厉害，那时候自以为能赶上艺术复兴什么的，靠艺术来抒发革命豪情，好不容易快成为艺术家了，艺术梦又被一场大火烧毁了。等我从艺术梦中醒来时，抬眼望去，全国人民都在经商搞经济，入世，中国天天申请‘入世’，这人呢，也必须深刻地入世，年近不惑，才发现必须入世，可怜呀，可是不入不行呀，连中国一个国家都在搞入世（加入世贸组织）谈判，好吧，开始发奋图强，学习经济学，这下以为自己开始真正把脉中国社会了，可是，再次抬眼望去时，又是满目苍凉。

　　若说做学问，已经拼不过那些一直在皇城根发言的弄臣们，只好走一条为学者所不耻的路，人家是赶上了皇家盛宴，我不过是给居于偏域的资本家当当走狗，应该说走到今天，我没有一时一刻是赶上了什么，我是全错过了。
　　我麦立先的故事就是一个从战斗英雄堕落成腐朽资本家走狗的典型故事。细想起来我的其它机会都被堵死了，如果还在部队，我可以当将军，如果还搞艺术我可以成为大艺术家，如果早点发奋我也可以成为上等的弄臣，但我只能成为现在这个住得起前清河运官的无水宅院的CEO。”
　　子川听得新鲜，在她看来，这二十年来，老麦那真是什么时髦都赶上了，改革开放初玩艺术，一改革开放就变经济学家了，和平年代打了一仗，还是战斗英雄，现在，人必称资本，他就与时俱进又变资本买办了，可今天听他这么一说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她清楚，老麦并不要找她谈这些，她站起来，迎着风走到小亭子外，看着灿烂的阳光：“这么好的阳光，在旧城难得，可是，我总觉得你这院子里有股什么味，你闻闻，有股酸酸的味儿。”

　　老麦也嗅了嗅，“嗯，你不是在骂我，好像是有股味。我找人彻底打扫打扫。”
　　麦立先带着子川从后山下到一块平坦的草地，在几棵有些年轮的高大香樟树，几棵大树之间整出了一块草坪，草坪上有两张摇椅，他自己先坐了进去，闭上眼在摇椅里前后摇着，感觉着上午阳光的温暖，他看着子川也坐在另一张椅子里摇晃起来，叫人推来小酒桌，上面放着瓶12年的BLACK　ＬＡＢＥＬ白兰地，咖啡和点心，他非常喜欢乘着black label 溢香满口时喝咖啡，真是绝配，浓郁奢靡，恍若隔世。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日期：2010-07-10　23:50:50

　　他打量起子川，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衣紫边的运动短装，一双雪白的网球鞋，她左手的食指上套着一个挺大的钥匙扣，是她的车钥匙，不放进包里，是随时准备出发的架势。她的头发高高地挽在脑后，利索干净。
　　他在把摇椅停住，好奇地看着她：“才发现，你这是准备去打球？这就奇怪了，南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季大记者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人，这有点反常吧？”
　　“我闲着我们台还不是照样全程跟踪报道一石厂事故？”

　　“不对吧，我记得川汇集团进入南岭时是你全程跟踪报道的，关于一石厂，你最有发言权。”
　　“没错，正想听听你们在市政府三号会议室的是怎么谈判的，还谢绝媒体？”
　　一口白兰地从舌尖滑过，麦立先迅速吞了下去，他摇摇头说：“那也叫谈判？完全是一群愚昧的刁民！旧城市政府还在和稀泥，旧城市政府和这群刁民在这一刻终于站在了一起，枪口一致对外，就是向集团多要赔偿金。谁也不去想，氯气罐爆炸是集团损失最大，而，造成爆炸的原因就是那些伟大的护厂工人阻止转产造成的。
　　此刻，最说得起话的本来应该是我？最说不起话的应该是一石厂那些愚昧的工人，可他们却还是仍然能够一付铁肩担道义的架势，把我当做美帝苏修来痛恨。我是谁？我是革命的后代，是战斗英雄。唉，虎落平阳被犬欺！秀才遇大兵。
　　再看看旧城市政府各位官员的嘴脸，还认不清局势，中央首先要问责的不是川汇集团，而是南岭的父母官！连这个局势都看不清楚？也跟着一石厂的工人来逼我，如果再逼急了，我就中断谈判，谈判桌上解决不了，就交给法律吧。
　　崔市长他也不想想，当初，是云波找来姚依山帮他接手了一石厂这个大包袱，他还跟着拨萝卜，拨出萝卜，得带出多少泥？这泥不在我的脚上，最不怕的就是我。我最担心是云波！”他有意一字一顿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子川的眉头一皱，问：“云波？他和这件事有牵扯？”
日期：2010-07-11　08:43:33

　　第六章

　　季子川在麦立先的清荣斋喝茶品酒之时，阳光灿烂的Z国谷地迎来了姚依山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