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29　10:42:23

　　二十三．红线
　　（二）
　　街道上的生产组，那是十足的姆姆们呆的地方，为人说合更是再欢喜不过的事。把话一放出去，第二天就有人拿照片来。
　　“二姐，你看我这张咋个样？” 隔壁院子的马大妈，高高的瘦骨架子，人却很精神，腰板挺得直直的，一进后院就拉住大爹婆婆，把捏在手里的彩照递过来；“他是我们家老二的同事，正好也托人在找对象。看上去人还清爽吧？” 大爹婆婆在她那一辈的叔伯兄弟姐妹的大排行里居二，所以这几条街的人都叫她二姐。
　　“嗯，看照片是不错，… … ” 大爹婆婆接过来，一只手的大指和食指捏着，一只手去口袋里摸老花镜。老花镜是用绵实的手帕包着。她用捏着照片这只手的小手指，翘开手帕，翘开眼镜角，再用中指和无名指拈起镜架中间，架在鼻梁上，然后再把眼镜扶正，仍旧把手帕放进衣兜里，再把照片放远些，颈子一硬，头就往后一仰，仔细端详起来。立时便围了一圈人上来帮着看。
　　“哟！这才是相亲的照，看照得多好呀！还上了色咧！” 这话让马大妈的脸上格外生光，她不由得也硬起颈子仰起头再一次端详起照片来。
　　“看这颜色涂的多好，真漂亮！”又一个人插了进来说。那时候的彩照是在黑白照上涂颜色。

　　“那涂得起这种照的一定有钱，经济上肯定就莫得问题。” 干净利索的前院大孃孃也插了进来道。
　　“也难说，还有打肿脸冲胖子的咧！” 大孃孃旁边的五婶，是个孤寡脸，却瘪了瘪嘴，不阴不阳的撂出来一句。
　　“啥子唉？！还涂了色嗦，让我好生看看。” 再一个人挤了进来道。
　　“唉呀，让你帮着看人，不是看彩照！行市都撵得完咯？！你没看过的东西多啦，等那天你们家照了彩照去慢慢看。” 被挤到的人不高兴的嗓了挤的人一句。
　　“又不是你的彩照，又不是你要找……”挤的人被嗓了，要毛的样子瞪起了眼。
　　“哎呀，莫吵莫吵，大家都看看，这人咋个样？” 立时有人出来打圆场。
　　“人看上去长得也不错，是个啥子干部吧？”
　　“家里是咋个的唉？结过婚莫得？”
　　……
　　“不能看样子，还是要看人！” 前院的马婆婆，手脚都不很灵便了，抖抖索索地从人缝里递了一张过来。
　　“我们不是在看人吗？” 有人打断了马婆婆的话。

　　“我不是那意思。“有人来接马婆婆手里的照片，马婆婆给了那手一巴掌，这巴掌却打得很出人意料地麻利，嘴里说道；” 让二姐先看我这个。照片虽说是黑白的，没上颜色，是照得不咋样。本人比照片强多了，很实诚，不搞那些花架子，又没有拖累，工作也好，在啥子科研所哟，……。”
　　“该不是臭老九吧？！要不得，成份不好。嫁过去才担惊受怕咧。”
　　“不是老人家都在说，老九像臭豆腐，闻起臭，吃起香。老九不能走吗？”
　　“终归是黑七类中的人，要不得。我们小子在设计院工作，就有好些臭老九都混到四十好几了还找不到老婆，这种人的照片我都可以拿出一堆来。”
　　“不是黑五类吗？咋个又变成了黑七类咯？”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也凑了过来。
　　“老姑婆，你千万不要到外面去说这种话。你到外面去说，人家要斗你个反动落后分子。黑五类是过去的说法，地富反坏右，五类，现在是地富反坏右‘知’黑，七类。我也是前天看到蓉儿才听她说清楚，也才记住。” 祖祖赶紧对她说。
　　“不是说臭老九吗？咋个是黑七类不是黑九类咧？” 老姑婆还是不明白，缠杂不清地问个莫完；“按你说，地富反坏右‘知’ ，那不是该叫臭老六吗？”
　　“嗯……你说的也是。不过莫听说过黑九类呀！嗯…还是问大妹吧，我也不晓得。” 祖祖想了半天才说，又对着人堆里的大爹婆婆叫了一句；“大妹，老姑婆有话问你。” 大爹婆婆在自己家里却是居长，所以祖祖这样叫她。
　　“不说吃屎分子(知识分子) 的事，说也说不蒙白(明白)，还是看人。”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儿插进来，不关风地说。
　　......

　　于是每天都有好些人带照片来，很快就收了一柄。
　　大爹婆婆这生产组是替市医药公司把从乡场上收购来的药材分等，每天一大群老太婆夹着凤毛鳞角的老头儿围着一个个大笸箩捡药材。
　　老太太们就象在自由市场里买鸡蛋，挑来捡去，比来比去，品头论足，畅所欲言，从家庭出身、个人地位、经济收入、年龄大小、人才相貌、品性脾气、有无拖累、...等等，把找来的人选都一个一个挨着说了个够。为每天手工作坊里捡选药材的呆板工作凭空添了许多话题，增加了无数笑声和乐趣。终于，老太太们为大爹婆婆和祖祖选出了几个人选，然后大爹婆婆用纸端端正正誊写清楚，才拿去给马爷爷定夺。马爷爷也从他的一些好事的同事那里得到一些搭桥的资料。几乎是又征询了一遍全院坝老人们的意见，终于决定了他们认为再般配不过的一个上上人选，拿来给马亚蓉看。

　　选中的人不仅个子高挑，相貌英俊，还是党员，在单位上也是个处级干部，现在又结合进了革命领导小组，年龄也只比马亚蓉大上三、四岁。那人的老婆刚去世一年，独自带着一个女儿过，家里不算复杂。虽说经人介绍了许多，总也看不上眼，可是一见马亚蓉的相片，便满口答应见面。大爹婆婆一听便觉得是个好兆头，赶紧跑来告诉马亚蓉。见面的时间就约在我来的那一个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