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明白,我曾经有个姐姐是怎么夭折的了,是奶奶悄悄地将一根又一根的大号缝衣针扎进姐姐幼嫩的颅骨,脖颈、胸腔、肚肠……我姐姐被活生生疼了折磨死,但外表看起来却安然无恙。在我偏僻的家乡很重男轻女,常有人家将女娃送人、卖掉,虐待,随意打骂,但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杀自己亲生孙女也只有这变态的老神婆才做得出来……我恨死了奶奶……杀人的场面很骇人,想不到一个看上去柔弱的女人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妈妈抓了把菜刀提在手里疯狂地扑向老神婆,刀子挥下去,喀嚓一刀就将老神婆的手臂砍断,掉在桌子上喷血。尖叫……她们抱成一团,摔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下意识地,我扑过去抱住老神婆的腿,狠狠地咬,用尽所有的力气撕咬。妈妈翻过身骑在老神婆身上接着砍,速度很快,一刀连着一刀。碎肉血水到处飞溅,我的头上全部是黏糊糊的血肉,耳边响着巨大的声音,像在劈柴砍木头,噗通、噗通,听得我的牙酸。
最后,妈妈扔掉菜刀哭叫着跑出家,跑过海边的礁石,再也没有回来。爸爸找了几个月都没有找到她。妈妈不要我和妹妹了。我想,我妈也许重新回到了海里,她本来就是从那儿来的。
妹妹摔在地上,哇哇大哭。我望着血红,瘫坐着,害怕到麻木,不能动弹。污血流淌,粘在我的手上、脚上、脸上,冰冷刺骨,全身像爬满长恶心毛虫。这时……这时,我看到一幅更恐怖的场景。老神婆竟然还在蠕动,没有死透,她翻过身,脸对着我一点一点爬过来。没有了小半边脑壳,老神婆满脸血肉模糊,剩下的一只血红的眼睛,一睁一闭,瞪着我……我害怕极了,不能动,就这样等着她逼近。恶心的臭,滴滴答答流血……老神婆用剩下一只残破的手臂在地上摸索,想重新拿起粘在血地上的钢针……她不停地抓,滑来滑去仍然在抓……当然不可能拿起针,她断指像酱卤鸡爪一样散落在地上,恶心,骨松皮软。
老神婆摇摇晃晃坐起来,突然扑在我身上,紧紧贴着我的脸。她嘴角流着黑血,开始不停咒骂我。我竟然没有晕倒,那一刻,身体仿佛不属于我,意识却偏偏清醒无比,我记得每一个细节,听到她诅咒的每一句话。毒咒从她残缺的唇舌齿缝中狠狠地喷出来……她咒我妈,咒我,诅咒我的一生……断断续续,顽固地咒骂着。吐完最后一个字,老神婆伸出剩余的一根指头,重重戳在我的前额上。
她破碎眼珠突然掉下来,连着一根肉筋,垂在我的脖子上来回晃荡……
我的额头上被老神婆印了一个血指纹。我昏迷了好久,毒咒声在我的梦里回荡,恐怖异常……从那天以后,我常常梦到无数根闪亮尖锐的缝衣针,密密麻麻刺在我的头皮上,扎进指甲缝、瞳孔、阴户、骨髓……飞越一片坟墓,我看到无数墓碑,上面刻满一个个名字,我的亲人、朋友、爱人……她们和他们,静悄悄躺在地下。银色月光闪耀,腐烂气息竟然发出声音:“等你,等你,等着你……”
家里人将老神婆的烂肉断手缝好扔进棺材。她很安静,躺在堂屋几天,夜里不再打鼾、骂人,也没有敲打棺材,安静地散发出恶臭,直到烂完皮肉。她没有变成恶鬼,对我追魂索命,但我家里开始死人,每一年都要死一两个。
第一个死的是我的大表哥。他才十六岁,在采石场上班。他最会疼我,每次收工回家都会为我买话梅冰糖、漂亮的书包、发夹……但那天他出门后却再也没回来。似乎是一个意外,他爬进碎石机的进料口去清理残石渣,所有电源已经关闭,总共三处开关都拉了闸。突然之间,碎石机却莫名其妙启动,强悍的转轮瞬间将他吞噬……他全身没有一处地方是完整的,鲜血和碎肉从碎石机出料口喷溅……紧接着,我的二姑妈也死了。她被诊断出癌症晚期,在医院痛苦地躺了两个月,医生每天不停地用针筒穿刺她的肚子抽出脓液,但徒劳无功。临终前她全身肿得像口肥猪,肚皮涨得极薄,几乎可以透过皮肤看见里面黝黑的内脏。下葬前棺材盖都合不上,需要几条壮汉发力下压,发出一声难听的爆响。
三姑妈、大姑妈、姑父……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无不例外地死亡。车祸、溺水或生病……他们似乎都是死于意外,但世界上有多少家庭会有这样的遭遇?我和普通人一样吗?一样的平凡,有血有肉,喜怒哀乐,面朝光亮,身后就有人影,不出意外可以在世上活几十年?不!也许下一刻,我走在马路上就会被车撞死,吃东西不小心被噎死,沉在水里淹死,睡在床上,屋里电线短路或者煤气泄漏突然起火,在睡梦中被浓烟呛醒,很快被灼热的高温烧烤,皮肤焦硬脆裂,呼吸到火焰,无法呼喊堕入黑暗……我额头上的血指印溶入骨肉,我的头顶上爬着一个厉鬼,看不见,但我能感到它冷冰冰紧贴着我的头皮,死神颤动尖尖的瓜子随时将勾走我的命……
“噢!酒上头了,好困!你走吧!改天聊。”老普侧身背对我睡了,很快就打鼾。
我慢慢爬起来穿好自己的衣服,拿了床头柜上的三叠钱离开。勉强走到酒店楼下,我扶着墙呕吐,晕头昏脑,吐出了苦胆水。
日期:2012-03-27 13:52:27
第一卷 浮水 (8)
老普跟着我走进包房,面如死灰,哆嗦着嘴,望着旁若无人唱歌的魏叔。
伍勇拍拍老普的肩膀,示意他先到偏厅等。我倒了一杯热茶跟过去,才进门就看见伍勇挥掌砍在老普的后脖颈上,击晕了他,扶着他横放在地板上。
伍勇关上偏厅的门,从沙发上拎了一个靠垫按住老普的后脑勺,叫我把桌子上的烟灰缸抬给他。水晶烟灰缸有一指多厚,重约五、六公斤,伍勇单手提了高高举起它,尖角朝下,隔着靠垫猛敲老普的头,发出古怪、沉闷的声响。
连续击打了十几下,伍勇将老普翻过来平躺在地上对我说:“毛巾。”
我赶紧跑出房间找服务员拿了一块厚毛巾回来。伍勇把面色酱紫的老普拉到沙发上坐正,用毛巾捂在他的口鼻上,猛地一拍他的后脑。我看见老普紧闭的眼皮抽动了一下,脸色慢慢恢复红润。蓦然渗出一些暗红的血,渐渐浸湿白色的毛巾。
伍勇把血巾扔进垃圾桶,拿抽纸擦净老普的口鼻。他没再流血,鼻腔里有一些黄白色的粘液,像是脑浆。
“死了?”东哥踱步进房拍拍老普的脸。伍勇擦擦手,说:“离鬼门关还差半步。几天后他就会醒过来,不过基本是个白痴。我通知了弟兄们过来抬人,买了夜里十二点的卧铺票送他到长春回老家。”
东哥笑着拿一杯酒泼洒在老普头上说:“醉了!醉了!人醉一辈子也是好。苏格拉底说过,一个忘记过往的人才会有幸福的将来。至少普老板的大老婆应该很高兴,他终于肯回老家安度晚年。”东哥的眼神略微兴奋,他对伍勇说:“真痛快!办完事,你也过来喝几杯,高兴!”
一刻钟后,老普被伍勇带人架走,一切恢复平静,男人们继续歌舞酒色。
我以为今晚还是照常醉生梦死,但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个意外,让我措手不及,就像突然而至的死神,生活中总会发生一些让人难受的变化。
一个年轻人进来包房,魏叔居然站起来和他热烈拥抱,隆重地跟东哥和周华介绍说,这年轻人叫仲云展,是他的潮州老乡,远亲侄儿,刚从广州坐飞机赶来凑热闹,今后打算在这边做事求财,特意叫他过来拜会两位大哥。
东哥抬酒和年轻人干杯,夸赞说:“潮汕商人遍布天下,无利不往,精明,但讲意气。这位小兄弟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周华则笑说:“操!原来你是吃鲍鱼海参喝鱼翅海龟汤长大的,难怪模样比老子还帅,来抢钱又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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