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下车时，两点都过了。李自由说的录相厅，位于一栋破旧建筑的二楼。一楼的钢筋门锁上了。
　　“哐哐哐！”李自由踹门。
　　约三分钟后，下来一个横肉满面的男子，不耐烦地说：
　　“踢么子喽！”
　　“毛片。”李自由言辞简洁。
　　男子从上往下打量李自由。

　　“打佯了撒。”说罢转身。
　　“看这个。”李自由摸出学生证。男子瞟一眼。这才打开铁门，放我们进去。
　　里面的光景，和“月亮岛”如出一辙。昏暗，乌烟瘴气。空气也一样：类似长途卧铺车上的味道。不过展示画面的是荧光屏。不大的空间里，顾客也就二十来个，同“月亮岛”那足可容纳百人的放映厅相比，寒碜多了。两人进去时，《双龙会》已近尾声。
日期：2012-03-29 20:56:13

　　成龙的《双龙会》，我在“月亮岛”看过，一部就那个年代而言牛逼烘烘的电影。此类录相厅，有个规律，先播放充斥暴力因子的动作片或者枪战片，接着是吊胃口的三级片，最后才是叹为观止的货色。《双龙会》播完，果然放了一部以八十年代的香港为背景的三级片，叫《玻璃浴室》。女主角是个保姆，照顾某大亨的衣食起居。她有一对沙袋样的丨乳丨房，每次洗澡，半身不遂的大亨便转动轮椅，躲进浴室后面的暗室，像欣赏橱窗里的展览品那样偷窥。此类片子，总是令我产生有如吃了变质食物的厌恶情绪，觉得男人都是狗屎，包括我自己。

　　《玻璃浴室》一片终了，发现李自由睡着了。他蜷缩一团，如冬眠的棕熊。我拾起滑落在地的毛毯，盖在他身上。而后沉进沙发，似看非看地盯着电视画面。美国大片，登场的男优女优数以百计。很难相信电影商会投资拍摄这么一部成人电影。背景是古欧洲的一场攻城战。守城方狗急跳墙，派出由女子组成的敢死队发动突袭，败露后沦为性奴，里面居然有王后。以致国王自刎，城堡沦陷，烟火四起。

　　影片演员漂亮，道具逼真，情节亦无挑剔。我介怀的，是城堡沦陷后，**掳掠的场面。士兵们如洪水般涌入宫殿，珠宝首饰收入襄中，见男人格杀当场，见女人按倒在地。此刻，三个士兵闯进仙宫般华丽的居室，被睡在床上的女子惊呆了。女子是战败国的公主，容颜姣好，玉骨冰肌，睡姿优雅。她从梦中惊醒，在屋子里逃窜，把碰到的玉器扔得遍地都是。
　　“她是我的。”甲说。
　　“不。”乙反对，“我先看见她。”
　　“我可以把你变成瞎子。”丙开口了。
　　“决斗吧。”甲说。
　　乙和丙决斗。几回合下来，丙被割破了喉咙。
　　“喜欢他的下场？” 乙指着尸体问。
　　“不喜欢。”甲回答，“不过，你会为他陪葬。”说完，挥剑削掉乙的脑袋。
　　“您瞧，”甲转向公主，“他们都是草包。”
　　公主泪流满面。
　　“别怕。过来。帮我吹。”
　　“嗨！”一个声音响起。
　　甲转身：“和我说话吗？”
　　“离她远点。”我说。
　　“凭这句话？”
　　“还有枪。”我握着一把左轮手枪。

　　“什么东西？”他瞅了好一阵。
　　“Made in china。比你手中的剑，和身上的铠甲厉害多了。”
　　“是吗？”他夺步上前。我闪开。“咣啷”——身后的餐桌一分为二。
　　“冷静点。枪可能走火。”我退到墙边，告诫道。
　　他打量我的身体：“衣服真难看。从哪里来？”
　　“看录相时，扑进来的。”
　　“录相？”
　　“对。”

　　“这词儿有意思。你是唱戏的，对不对？”
　　“我是看戏的。”
　　“别狡辩，小子。以为你穿着戏服，我就会客气？离开这里。这话我讨厌说第二遍。”
　　“可以带上她吗？”我指着公主。
　　“和我抢女人吗？”

　　“算是吧。”
　　“很好。”
　　他抡起大剑，冲了过来。我扣动扳机——“呯”——他脑袋开了花。
　　“他死了。”我来到公主身边，这样告诉她。

　　“杰克。你救了我。”
　　“我不叫杰克。我是你的粉丝。你演得太好了。比张曼玉演得好。”
　　“这不是演戏，你别伤我的心。”她忧郁地说。
　　“对不起。”
　　“不记得我了吗？”她激动地问。
　　“什么？”

　　“天啦！你不记得我了！”她哭了。
　　“我不是杰克。”
　　“你不是杰克。可我们睡过，尽管我叫你杰克。”
　　“是吗？”
　　“我姓周，是你的恋人、妻子、情人，前世、今生、来世，轮回转世百年、千年、万年。”她深情地说。
　　“我不认识你。”
　　“看着我。不看怎么知道不认识呢？”
　　我看着她，却看不清她的脸。无论眼睛睁多大，她的脸都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如冬天的晨雾。

　　“我看见一对美丽动人的眸子，却看不清你的脸。”我苦恼地说。
　　“为什么？”
　　“你好像没有脸。”
　　“不。你既没看我的脸，也没看眼睛。你不想看到我。”

　　“不是的。”
　　“那你打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我打开眼睛，看见自己坐在电视机前，旁边睡着李自由。我条件反射地到处张望，寻觅那位公主。然而除了或抽烟、或嚼槟榔、或打呼噜的观众，没有什么公主。黑色荧光屏上滑过一行一行英文字母，影片结束了。又过了许久，才意识到只是场梦。
　　我离座，叫醒在门口打盹的录相厅老板，问卫生间在哪？他指了指左边有亮光泻出的木门。我沿墙角摸进去，一边撒尿，一边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面孔。公主是谁呢？我问。张娣，镜中的面孔回答。不像她的声音，我说。她姓周，认识的女孩里，有周姓的？面孔问。没，我回答。罢了，我不再自言自语，提上拉链，折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