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朝霞光辉映下的瓦屋喊,“缘分到此结束。本来,想带那个女孩一起来。你没那个机会,我也没机会了。拜拜。你会被夷为平地,也可能完好无损。无论怎样,都和我无关了。珍重。”
*
历年是七月毕业,今年提前到六月,原因是“非典”。校丨党丨委那帮大脑发达的头头们预测,五月底,这场瘟疫式的灾难可能收尾,届时毕业,此其时也,若错过机会,情势一旦反弹,恐怕只能挨到下学期。五一长假一结束,便封锁校门,进行封闭式管理。确实,“非典”在中国已达数千病例之多,数百人被火化,悲剧仍在世界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上演。电视上、报纸上、互联网上、广播里,相关报道铺天盖地。封锁、隔离、全城消毒、全民口罩。死亡人数又增至多少呀;醋供不应求呀;板蓝根价格飞涨呀;哪里又出现因公殉职的白衣天使呀。罢了,不看没事,一看到此类新闻,我就郁闷,心想人的生命何其脆弱,同蜉蝣无异。
广东省返校的学生被捉进招待所的顶层,隔离一周。谁的体温超过38度,同样会被揪去那里。抗击“非典”的动员大会迅速召开,知识讲座接踵而至,相关活动拉开序幕,无论走到哪里,都干净异常,空气里充斥大扫除过后的醋味儿。憋得难受时,我就伙同诸君爬围墙,出到校外买烟抽,走在平日喧闹不堪的大街上,顿觉门庭冷落,行人和车辆屈指可数。
以上,是那段时间的实况。但把“非典”真正当回事的,在我身边找不出一人。没人关心病情的发展,没人在乎预防措施,有的只是对校方封锁校门的做法感到不满:“死就死喽,封么子校门撤”。现在看来,那或许是叛逆心理的体现。我们迷茫、彷徨,理想触手可及却遥之千里。都是狗屁不懂加猫屁不通的自负狂,学到一点皮毛,就登天了,偷窥社会并觊觎大事业,得到的只能是失望,内心深处不妨称之为原动力的东西消失了,以致铁石心肠,对任何事情听之任之。
多年后的今天,我才想通改变我们的是什么:高达发达的市场经济和大行其道的拜金主义。在这个文化底蕴丰厚的国度,祖宗留下的优秀思想和传统被摒弃,教科书里倡导的东西同现实格格不入,有的只是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和因此衍生的种种社会怪状。只要有钱,便拥有权力、女人、轿车、豪宅、尊言和地位。有钱是大哥,没钱寸步难行。话说回来,这是高达发达的市场经济下形成的新的法则和观念,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都得适应。若不适应,只能移民去安哥拉或者埃塞俄比亚。悲哀的是,你连移民的钱都不够。
日期:2012-03-29 20:58:52
4、
和王静再次搭话,是在校门被封三周后,离毕业尚剩一周时间。那也因此成为最后的约会。之前,倒也不是没有碰面。五一长假结束的当天下午,就在开水房撞见了。她提着热水瓶折回宿舍,我把自己的空热水瓶放在地上,拦住她,问可否谈谈,她一声不响,绕圈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后来几次,也大抵如此。
而那个星期一的上午,是她主动的。我在食堂吃早餐:一个馒头、一个盐蛋、一碗粥。吃完馒头,埋头剥蛋时,她坐在对面了。我吃了一惊,望着她。她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粉。约五分钟后,从身上摸出餐巾纸,动作优雅地揩了揩嘴,不看我地问盐蛋味道如何?我说可以。她说也要。我去到打饭处,买了一个,剥壳后,投进她碗里。她用握匕首的姿势抓住筷子,插下去,举在嘴边,俯视着,说:
“恭喜。”
“恭喜什么?”我问。
“下星期可以走人了。我要忍耐到后年。”
“是啊。”
王静张开整齐洁白的牙齿,咬在盐蛋的顶端,留下新月形状的缺口。
“很快可以和她长相厮守了。很开心吧?你。” 她朝盐蛋说。
我没出声。
王静又说了些带刺儿的话,我沉默应对。快八点时,食堂大厅只剩下我们。
“不上课?”我问。
王静注视我的脸。
我指着墙上的挂钟:“快八点了。七点五十三分。”
“今天不想上课。有事?”
“要交毕业论文。”
“你走吧!”
我把自己和王静的碗叠在一起,放进大厅中央的餐具桶,朝宿舍方向步去。快出门时,身后传来王静的呼喊声:
“陪我啊!”
“去哪?”我大声问。
王静没吱声,匆匆走了。快到校门时,我才追上。她宣称怀孕三个月了,去湘雅医院做人流手术。门卫脸现无奈,说没有请假条,不能放我们出去。来到教师家属区的北门,同样的下场。
“出去?”我问。
王静耷拉着脸,沉默不语。
我拉住她的手,来到南湖。天空阴云密布,较之平日,杂木林显得更加阴森了。
“做什么?”王静羞赧地问,我要非礼她似的。
“不就是出去吗,用得着自讨没趣?”
“日门卫他爸!”
我蹲下,叫王静骑在脖子上,缓缓起身,用手掌托住她的运动鞋底,推向围墙的顶端。
“好高啊!”王静战战兢兢地说。
“骑在上面别动。”说完,我爬上旁边的樟树,下到围墙后,跳到马路上。
“把右腿也移来这边。对。跳!”
“怕!”
“不怕。我接住你。”
我没能很好接住王静,她的屁股落在我脸上,摔了个观音坐莲,还好都没受伤。我拍掉王静身上的灰尘,问:
“陪你去医院?”
“不用。”
“也行。我待在这里,你做完手术回来,再送你进去。行动要快。”
王静怏怏地走出几步,回头喊:“跟上啊”。这样,在这个五月星期一的早晨,我跟着王静,来到汽车西站,又到溁湾镇。路过枫林宾馆时,朝湖南大学方向拐去,但直到中南大学,王静也没有止步的打算。到达左家垅后,登上环城公路,朝南郊公园方向大走特走。路程相当不短,尽管有风,而且是阴天,我背上还是渗出汗来。中间都没说话。迈上猴子石大桥,王静望着被风掀起层层浊浪的湘江,驻足良久,忧郁地开口:
“天气坏透了。”
“是啊。”我赞成。
王静手指远方:
“好漂亮。”
顺着她的指尖,我望见橘子洲上空,划过雪亮的闪电,伴随低沉的雷鸣。
“走吧。”我说,“要下雨了。”
王静没有理会,手搭嘴边,近乎悲戚地呼唤:
“爸爸!我想你啊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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