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29 20:59:14

　　风吹她的长发，海蛇般翻卷着。三年前，离开瓦屋的那个夏日傍晚，立在江边，还是学生头的她也是这个姿态。我伤感得不行，几欲落泪。一抬头，王静翻过栏杆，扒在外侧了。
　　“别过来。退后！”
　　我惊呆了。
　　“见证我是心甘情愿的，好吗？死了活该。只有不死，才能开始新的人生。”
　　“你傻啊！”
　　王静望着下面，抓住栏杆的手指松动了一下。
　　“会死得很难看的！”我难过地说。
　　王静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江水把你淹没，你像吸气那样喝水，像灌满水的矿泉水瓶沉入江底。几天后，尸体在下游找到。你被浸泡得臃肿不堪，体积膨胀了两倍，江水卷走了衣裤，和所有的毛发。你像被屠夫拔了毛刮了皮吹了气的猪，浮在哪里的水面上。这就是跳下去的下场。”
　　“怎么知道？”
　　“小时候，每当山洪暴发，我家附近的河里就漂来一具这样的女尸。”
　　王静动摇了，抱着栏杆，抽泣不已。我慢慢移步过去，拉她回来。王静瘫坐在地，偏着脸问：
　　“和我睡过，才不把我当回事？”
　　“不是。”
　　“那当什么？”
　　风时紧时徐，汽车幻影般穿梭不休。

　　“没有不把你当回事。”半晌，我回答，“你身上的个性，或者说魅力，我感受得到，但形容不好。你属于让人产生幸运感的女孩。认识你，我很幸运。我爱你，就像爱她一样。我想永远和你们在一起，不失去任何人，但是不可能。如果你投江，我会跟着，那样一来，我们都得死。可是我没有做好死的准备，许多事情没有完成，更不愿意看见你死。你是值得哪个男孩用尽一生时间爱护的女孩，尽管整容过。”

　　“在乎我整容？”
　　“不在乎。只是说说。”
　　“交往多久了？和那个张娣。”
　　“十三年。从八岁开始。”
　　“八岁？”
　　“那一年，她的父母过世，我爸爸收留了她，由于床铺不够，只能和我睡。”
　　豆大的雨滴落下，在路面摔得粉碎。王静闭目合眼，心醉神迷地沐浴着。“轰隆”一声惊雷，吓得我跳起来。王静说了句话，我没听清，被雨声吞没了。
　　“什么？”
　　“扶我起来。”

　　扶王静起来的当儿，她一把捏住我下面，另一只手抠住裤裆，奋力一提，送上栏杆，就没力气了，瘫软在我怀里，嚎啕起来。我把脸贴在她的脖颈，静止不动了许久。后来，我背着哭红眼睛的王静，来到南郊公园门前的站台，等待152路公共汽车。这路车从汽车南站出发，开往西站，可以从西站转车，返回学校。不料车门打开两次，王静也不上去，兀自蹲在站台的角落，低着头，搂着膝盖，一动不动，身上的雨水流湿了地面，仿佛刚被打捞上岸的美人鱼。算了，我想，她情绪低糜，还没作好下一步的打算。我挨她蹲下，迷茫地望着越下越大的雨。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静把头偏在我肩上，柔声道：

　　“想回家。”
　　“家在哪？”
　　王静没说。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坐进152路公共汽车，到西站下车后，王静疯子似的，一辆接一辆地搭车。上车，终点站下车，又上车，如此重复不休。没有目的地，只要是即将开动的公共汽车，她便上去。好在是“非典”时期，乘客不多，且都戴着口罩，无论去哪里，都有空座。期间，我问王静衣服湿透了，找家旅馆住下？没有回答。人流手术还做吗？没有反应。谁的孩子？这回，王静注视我的脸，不可思议似的说：

日期：2012-03-29 20:59:49

　　“谁的？”
　　“我的？”
　　默然。
　　“以为别人的呢。”
　　“啪！”我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大概坐了五个钟头，因为最后下车时，已是傍晚。郊区的一个站台。我尾随王静，拐进公路旁边没有路灯的岔道。道面不宽，只能通过一台拖拉机的样子。两旁的榕树，密密匝匝地簇拥着，洞穴般笔直地伸向前方。树林的缺口处，不时出现田园的一角，大半是插秧不久的稻田。旱地里，则是辣椒、茄子、西红柿和黄瓜之类。此情此景，加上雨过天晴后清新的空气，使我产生回家的归宿感。
　　王静在前，我拉开距离走在后头。她不时驻足片刻，或者蹲下，把动运鞋带系好。当我加快步伐，和她并肩同行时，她把左手伸进我臂弯里了。我又难过起来。我意识到，王静依然在乎我，她知道无法挽回，却割舍不了，只能以微妙的方式传递某种信息。这对我而言，实在无地自容。
　　约半个钟头后，钻进左边的竹林，出来时，右边的天空是黑色的，左边的小片天空，被晚霞染成橘红色，在它的辉映下，不难分辨脚下是一片广阔的田野，四周，是和我们站立着的同样的山丘，环形山似的把田野圈起来。对面的山上，发出零星的光点，那是农舍的灯光，王静的家，便在那些灯光之间。
　　“爸爸不喜欢交际，所以把别墅建在这种地方。”王静说。
　　“好地方。”我发表看法。
　　两人卷起裤管，在田埂上移步。蛙声鼎沸，小腿不时擦过触感冰凉的冷血动物。没走多久，王静脚下打滑，滚进稻田，爬不起来了，我去拉她，也把赤脚陷进厚厚的泥沼。颠簸了约摸二十分钟，穿过田野，来到山下一条石砾铺就的马路。此时，夜幕完全拉下了。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附近又无人家，惟有萤火虫发出的微弱光点在树林里闪烁。虫豸的轰鸣此起彼伏，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遥远得仿佛来自世界的尽头。我揪住王静的衬衣后摆，跟着上坡，右拐，左拐，又是上坡，随后响起院门开锁，和打开的声响。两侧院墙上的灯塔跟着亮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大理石建筑，看不出几层，貌似搭建在密林深处的教堂，又似举家搬走经年的废墟。

　　进去后，王静打开电灯，上楼去了。我打开电视，在沙发上落座。约十分钟后，王静下来，把怀里的衣服扔在我旁边。
　　“爸爸的衣服。”她说。
　　“呃。”
　　“你先洗澡，还是我先？”
　　“你先吧。”
　　王静进浴室不久，传来一声尖叫。我冲到门外，问怎么了？没有回答，只有啜泣声。门被反锁，扭不开。
　　“走开！”王静不耐烦地叫嚷。
　　无奈，我折回大厅，看完两集《新神雕侠侣》，王静才出来，换了件宫女式的水红色睡裙，挡在古天乐前面，转身，掀起睡裙的下摆，露出没穿丨内丨裤的白白的臀部，问性感吗？

　　“性感。”我回答。
　　她挨我坐下，从衣服里挑了件印有萨达姆图像的T恤，在我胸前比来划去。
　　“大了？”
　　“不要紧。”
　　“款式可以。不觉得？”
　　我来不及回答，她又动情地说：“给你搓背吧？”
　　“不用。”
　　“穿死人的衣服，有点晦气。将就着穿吧？”
　　“嗯。”
　　我脱光衣服，沉进注满热水的浴缸，缓缓舒展四肢。从未在浴缸洗澡，正如我多年不曾下河游泳一样。那个酷热的夏天，只要不下雨，我便和苗再兴，也有时带上张娣，去附近的河里一泡就是整天。那缓缓的水流，那清晰可见的鹅卵石，那成群结队的武昌鱼，那欢腾的戏水声。发生在哪一年呢？九零年？九二年？记不起来。能记起的只有人物、地点和风景。我把脑袋埋进浴缸，憋气三十五秒，冒出水面时，看见一对水灵灵的眸子。

　　“做什么？”
　　“洗澡。”
　　“别吹口哨。”
　　“口哨？”
　　“是的。晚上吹不得。”

　　“我吹了？”
日期：2012-03-29 21:00:12

　　“听见口哨声，我才进来的。”
　　“是吗？”
　　“是的。后山上，睡着几十个死人，听见口哨声，会从土里爬出来，掐死我们。虽然只是古老的传说，可是夜里吹口哨，算不得正经行为。”

　　“不吹了。”
　　王静坐在浴缸边缘，把手伸进水里，捉住我下面。
　　“杀死你。”她不松手地说。
　　“杀吧。不反抗。”
　　“搓背吧？给你。”
　　“别。”
　　“怎么？”
　　“不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