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激流中长大》
第18节

作者: ZH兰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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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你看个屁呀!去,把你弟弟找回来,看看又在哪儿疯了!”
  “怎么又是我?”李子亮满脸不高兴,“我还有作业没写!”
  “屁作业!去!”
  李子亮看了一眼那张脸,叹口气,就走了,他这一走,一直到小半夜,再回来的时候,妹妹已经降生,白白嫩嫩,小手红乎乎的,在那里招摇着,李建放正在给她洗澡,眼睛灵活眨动着。
  “生了呀?”李子亮很好奇扑过去,“我看看!”他顾不得屋子里血腥味,甚至都没看到床边一大滩从母亲体内淌起的血污,“她好小,好可爱,象小猫小狗哎!”
  “哈哈哈……”李建放差点儿笑喷了。
  “那她在睡觉,还动了。”
  “你呀,就是熊孩子,一边去,小心脚下!”
  李子亮往下一看,一股从未闻过的血腥,直往脸上扑,“哇!”一股脏水从腹腔倒了出来!“这怎么还有根绳拴着妹妹?”他要伸手去扯脐带!

  “叭!”李建放一只手举着新生婴儿,另一手拍在李子安手上,“那动不得!”
  李建放的新生婴儿六斤三两,哭声洪亮,象个男孩子,取名李瑞芹。
  就这样的事,1961年在贾家沟发生过二十一次,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七人,李精树的孙儿小普也是那一年深秋出生的,比李瑞芹能晚足足三个月,差不多临近冬天,无独有偶,牛芳芳的女儿李红霞也是那一年出生,只不过临近冬至,这些普普通通的生命,象草一样,生而平凡,死而平凡,象一颗颗流星,不曾带有一丝幸运而来,也不曾带有一丝不幸而去,在这活下来七人中,小普和瑞芹、红霞虽年长我三四岁,我们有不一样的交集,一个用尖尖的大粪勺子刨过我,命悬一线,一个把我从懵懂未知里,带到一个初识男女的世界,当我静下心来,要把这些胭脂俗事写下来时,小普早已经离我而去,而且许多年,只记得那时他的样子,胖而白,带个旧帽子,是那种象杀开西瓜瓤子一块块勾勒在一起,一片紫,一片白,一片黄,七片七种颜色,帽檐小而圆,耷拉着,我打不过他,我和李子丹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虽然李子丹只比他小一整岁,他大约死于十岁上下,听老一辈人说,是心脏病,死于溽热的夏天,那时李精树还健在,只不过成了个干瘪的小老头,头发胡须全白了,整日哼哼唧唧,就算老成那样:还要趟过贾家沟去,到北大湖去哭他的孙儿。

  李瑞芹十三四岁时,已经出落得象个大姑娘,肤色白皙,一如张氏,人才不用说,那叫一个漂亮,离我家不远就是她家,喜欢看书,喜欢听故事,更喜欢撩拨我,我屁事不懂,偏就在一堆人里,和她友谊,那是一朵开在我灵魂里的香喷喷的桃花,我写这本书时,才明白过来:我是少不更事,白白糟蹋了春天时光,现在她的小时候一些举动,还在象幡,招抚我的灵魂,时不时象陈渣泛起,只不过因她生活上一波三折,现在她嫁到三十里开外的地方,父母故去,兄嫂世故,她再也回不到故乡,我也看不到她了,她成了我一生少有的几个痛点之一,叫我思念到如今,没有比这更折磨人,说不清幼时的经历到底是什么,镜头乍远乍近,象老和尚敲击木鱼,时间的流沙飞溅起来在敲打我的灵魂。

  遗憾留在岁月里,人生若是初相识,何必留心抹不去?心灵深处的钉子,早已经生锈,固执钉在那里,无法释怀,甚至轻轻碰一下,就会散架,那些从架子里,散落的如同齑粉一样的陈年旧事,象尘埃一样落定,心就麻酥麻酥无处安放。

  成分不好的李建彬一肚子学问,却只能夹着尾巴在李宜忠这些人淫威的奴役下,老老实实,翻身农奴何止把歌唱?而是使唤佣人一样,这在石云生时代几乎看不见,家帮亲邻,县官不如现管,但现如今,贾家沟换了人间,而且石云生在世时不止一次讲过:要提拔李建彬当生产队会计,可贾云龙一直不吐口,梁修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耽搁,一切就化成了泡影,李建彬倒不是真的稀罕当什么干部,他瞧不上这个,可是没有了这个护身符,李宜忠就可着劲折磨石桂梅,那是个倔强的人,整日不吭气,只按活干,风飕日晒,原本娇嫩白皙的脸被阳光晒出黑底色,以至于后来雪花膏、黄瓜洗面奶盛行时,石用过不少,可没能从皮层把那些黑色暗底抠掉,融进去、化在皮肉之间,成了她内心抹不掉的痛,她后来甚至怀疑李建彬与她离婚与这个有很大关系,她悲伤痛心时,对李宜忠的恨加剧几分,当她一刀刀淋漓酣畅左一刀、右一刀割李宜忠时,李就象一堆死肉,她为刀俎,李为鱼肉,解气、杀恨。但李宜忠没有这么长寿命,1999年初秋天,死于家中。***人光明磊落,如同灯塔照耀人间,为世人指明方向,更何况一生横行于乡里,象公驴一样祸害大姑娘小媳妇的李宜忠,所以为了留全尸,他的儿子们连夜把他的尸体丢进日渐成熟的黄豆地,蚊虫叮咬,在所难免,第二天,贿赂了开火化车司机,两条九五至尊,火化车从火葬厂门口绕一圈,然后装模做样收敛,当夜撬开木棺材,把在黄豆地一宿一天的尸体放进棺材,直至下葬,这是要让阎王审问他,让小鬼鞭尸。

  李建彬在人堆里,心疼地看了石桂梅,把同情和温暖同时送达。
  石桂梅准确捕捉到这异样的目光,少女的羞涩,让她如同被电击一样,瞬间一阵痉挛,把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桃花红扑到脸上,她无法抗惧这火辣辣的目光,异样的涟漪,荡漾在脸上。
  在那些青涩的岁月里,一个眼神,传递着春天的信息,靠这个信念的支持,好强的石桂梅,才没有垮塌,才没有炸裂,要不然,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了,这就是所谓的“命”。

  如果不是成分论,如果不是当时社会气候的原因,李建彬跨进大学的门坎,那是顺理成章的,然而的然后,就是存在让如果成为可能,一个人的青春就荡涤在世俗的迷雾里,陷进去,是那种马陷淤泥拔不出腿来的塌陷,泥牛入海的沦陷,命里一劫,这一劫,拖拖踏踏,耗费二十年时光,如果不是后来的脱帽,他这一生只能呆在贾家沟戳牛尻子,由鲲变鹏,他差不多到了四十多岁,头发都熬白了,正是这种在绝望中熬裂了心,心油象蜡烛油从裂缝中羞羞答答滴下来,也象愚公,感动了上苍,一飞冲天,才有了后来的军地两用人才开发的模板,去了北京,成了全国人大代表,而后摇身一变,成了钟吾县副县长,三年以后,撤县建市,他成了当时的领导小组副组长,几个月以后,正式被任命为钟吾市代市长,次年去代转正,步入他人生的巅峰时代,也就是在那时,他和相濡以沫几十年的石桂梅,婚姻生出嫌隙,这都是命运的兜兜转转造的孽,如果李建彬还在农村,石桂梅一定是他不离不弃的选择,然而的然而,一切都变了,好运来的时候,的确是座山都挡不住,谁能看透“命运”二字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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