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各位先行一步,我明天不到,后天一准到,这次扒的是大运河上的引河小渔捞,任务重,时间紧,明年二月底必须彻底完工,我们生产队在东段,长500米,深2.5米,坡太陡,小车根本使不上,全靠肩挑人扛,我希望去的人能发扬愚公移山精神,过一段时间,谁表现好,我就把他换回来,谁捣蛋,干到底,你就是趴棚了,也在河工上趴,第二批、第三批随后就到,你们先跟贾副队长先行一步,到那儿,听贾副队长的,大队这次是民兵营长陈仲秋带队,贾副书记到场督阵,情况就是这样,大队人会在地段上撒白石灰,长宽高要按标准,云苍,走啦,太阳马上掉粪坑里,再不走,得后半夜到。”李宜忠的确是块料,生产队那点儿破事,他整起来得心应手。
太阳早已经扭头,脖子扭一边,阳光在冷风里稀薄如水,望断秋水,也没有见到石桂梅的影子,李建彬绝望仰躺在草里,泪水一下噙出眼眶,贾云苍撅着屁股,把摇把插进去,按下减压,就是一阵地动山摇摇晃,突,突突……拖拉机拉着长长浓浓黑烟,响了起来,所有声音淹没在这叱咤之声里,贾云苍爬上拖拉机,摇把丢脚下,挂档,四个档位,中间带着塑料小锤头拉杆,拉出推进,拖拉机就突突突走了。
李建彬听得见那些人家长里短谈话,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见天上飞的鸟,一缕一拉的愁云,风在头顶上打着漩涡,摇摇晃晃,跌跌撞撞,风象撞在瓶子旋转鸣响。
从市长位置上退下来,和小女人周子灿的日子,怎么过,都是夹生饭,三观上的冲突,无法跨越的年龄,女人欲死欲仙的**,让他在颤栗中过索桥一样惊恐万状,女人平时柔若无骨,欲望来时,怀念起那些峥嵘岁月,青涩中带着苦溢着甜,那时候憧憬着未来,可真到未来里,却是索然无味,世界秩序如此混乱,老牛可以吃嫩草,吃着吃着,就感觉变了味?是老胃消化不动洋溢的青春,还是自己老化,功能退化,享受不了这多姿多彩的生活,无论怎样磨合,都弹不出琴瑟合鸣。
夜半,拖拉机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杭育杭育艰难行进,突,突突……李建彬把头埋在草里哭,手象铁叉?进草里,绝望,深深地绝望,完了,石桂梅逃了,今后连那深情一瞥也成为奢侈,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如老鼠见猫,甚至于走极端,快速找个人嫁了,他象只獾猪,把头拱在草里,任凭伤心泪水落到草缝里,他感到自己被发配了,河工之地,是清之宁古塔,有去路无来路,这是一种流放,悲催的命运,来不及想根由,他之所以有这样一种结局,只不过是小人李宜忠一次施权力淫威下的结果,年长他许多的李建木仰脸向天,在杭育杭育的天然摇床里舒服自在睡着了,鼾声虽如雷,在震撼的突突声中淹没了,那些老河工,逆来顺受惯了,这会儿还在说话。他们之所以这样,一来是习惯,二来他们会投机取巧,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空,就耍滑偷懒,熬时间,磨洋工,一年总有几个月在河工上泡,脚和手开裂,心更开裂,无奈从那里泥沙俱泻,短暂的人生,就这样消亡殆尽。
在那样日子里,没有爱情的抚慰,一切都变得没有意思起来,李建彬哪晓得一岁一枯荣的道理?面包会有的,女人更会有?一个未来副市长、全国人大代表,军地两用人才的杰出代表,在他落难的时候,生活一地鸡毛,尤其是他和石桂梅的爱情刚刚燃起,还未形成燎原之士时,就被无情的现实冷水浇灭,虽冒着丝丝浓烟,要想死灰复燃,绝无可能,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他的手像铁叉,叉进鸡窝头里,一个劲儿薅拽。
其实石桂梅就不苦吗?这个莽撞的家伙,就是驴,长着五条腿,不懂得迂回,更不会找个媒人来中间说合,直接了当对她说,台阶没有,让她如此难堪,好歹没有旁人在场,要不然,她能羞臊死了,当人面要人给他当媳妇,不容疑义,必须答应,她不跑才是个傻子,等着他用绳子来捆扎她?很多时候,这种甜蜜,在她腹腔酸甜可口,沉醉其中,强道是怎地?还明抢,偏不能让你随心所欲如意了,拖,拖个一年半载,它象一种病,折磨得李建彬痛不欲生。
扒河,确实是一件苦差事,时间长,任务重,拚的是牛马牲口一样的力气,很多时候饥肠如鼓在干,那时的太阳走得太慢,肩头红肿,两臂发麻,一天不撒一遍尿不屙一遍屎,夜晚有时还要挑灯夜战,东风吹,战鼓擂,满河底人山人海,红旗猎猎作响,英国记者曾经拍到这样情景,叹为观止:中国人民志气大!这是慨叹,还是讽刺?
抬工成了所有人惊惧的事,河沙土,包着水,一铣土五六十斤,三到四铣,两个抬起来摇晃,泥水羞羞答答,还要从河底爬到河坡,一个星期,李建彬就趴棚了,李宜忠吩咐,谁也不准回家放个屁,否则扣工分,扣粮食。
太阳跌落河底,李宜忠拍拍弹弹,看了看李建木,“二大爷,你给我好生干,要不然,明天我让你下堂子抬土,你的铣上得实在是不敢恭维!今天我要回生产队有事,贾副队长,我先走一会儿,过两天你再回去,李建彬那小子不能老是让他趴棚,先安排他上铣!”
“好的!”贾云贵应了一声,“吃了晚饭再走!”
“不啦,好几十里地,天太黑了,路不好走,明天我再来!”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冷飕飕的风,吹得李宜忠东摇西摆,从一个岸边自己建的草棚里,推出破自行车,吩咐做饭的贾大忠几句,就走了。
贾大忠叫了一声,“李队长,你站一下!”
“你有事呀?”
贾大忠拿俩个玉米馒头,往李宜忠大口袋一装,“李队长,没人看见,带回去走路上吃!”
“这行吗?”
“能行!你在生产队日理万机,这也是应该的!”
“嗯!有点儿眼力见!当初提拔你做饭,是对的!我走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热乎着呢,趁热吃!”
“贾大忠,我这不算贪污受贿吧?”
“不能够!”贾大忠脸儿笑成一朵花,“我也不能贿赂!你说说:你为咱贾家沟跟大队据理力争,才得了这样好工段,要不然贾家沟人得多吃多少苦?你没见陈仲秋那张死人脸多难看,也就是你敢和贾副书记顶牛,换旁人:敢!他不撸了你!你们有这份交情,再说,你是为了自己?活多活少要你干一下?你看看李建彬那德行,人心不足蛇吞象嘞!也不能怪,栽子(苗子)忒嫩了,这不没几天就当了狗熊,哎!活不是那种干法!贾家沟选对了人,社员少吃多少苦,我心跟明镜似的,陈仲秋再死人抬上门也没用,贾副书记就是贾副书记,大小王他分得清吧?东方红,太阳升,贾家沟出了个李宜忠!知足吧!这如今的人都怎么啦?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真心话?”
“当然!”
“少放些驴屎屁,话不能这么说,歌不能那样唱,那是唱毛主席,他老人家居功至伟,我算哪根草?走啦!”李宜忠口头上批评贾大忠,心却甜丝丝的,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古人他懂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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