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张氏轻声说道:“奴方在坤宁宫外,遇安仁保佑夫人,夫人言四大王托其带话给您……”
“说是,四大王言:近来宫中或有流言蜚语,请皇后莫要忧心!此等流言,绝不可信!”
向皇后听着,自然听懂了四大王到底在说什么?她慢慢的点了点头,赞道:“四大王,果真贤王也!”
但,向皇后心里明白。
那位四大王与其说是侍兄以忠,贤于国家。
还不如说,他也看到了危险的苗子,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这是在自保!
当初,斧声烛影之后,太宗登位,涪悼王是个什么下场?
涪悼王的子孙在太宗朝,又是个什么待遇?
读过国史的人,心里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真不巧,如今也是一帝二王的格局,更不巧的是,涪悼王也排行第四!
以史鉴今,四大王要是不怕,才叫有鬼了。
对四大王来说,确保六哥顺利即位,并健康长大。
就等于保全了自己性命,也保全了子孙富贵。
向皇后轻叹了一口气。
想起了今日早间,在便殿门槛,与高太后的对话。
也想起了,在庆宁宫中,高太后没有接她的那句话。
内心的不安,正在蔓延。
“为了六哥,也为了吾自身……”向皇后心道:“却是不可不未雨绸缪了!”
连四大王,都特意的让天子乳母,安仁保佑夫人私下通过张氏带口信给自己。
这意味着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者看到了些什么动静。
考虑到,张茂则昨日说,四大王已经有两三日没有去探视圣躬了。
避嫌都避到这个样子了。
而二大王,却是出入宫闱,如入无人!
不得不防啊!
也不可不防!
万一一日深夜,禁中忽降片纸……
向皇后不由得浑身恶寒!
想到这里,向皇后就下定了决心,对一直侍奉在她身边的尚书张氏道:“张尚宫,明日且替本宫出宫,去一趟宣平坊,传本宫教旨与那石得一……”
“就说:官家偶有小恙,都知便已心生懈怠,此岂忠臣之行?着他速速入宫,到御前服侍!”
张氏迟疑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倘若臣妾,见不到石都知……”
石得一都快十天没进宫了。
张氏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情弊厉害?
向皇后闻言,眼睛一凝,看着张氏:“放心好了,不会有人有那个胆子的!”
“若果有此人……”向皇后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天下降罪矣!”
凭侍威灵,窃弄权柄!
这是青史之上,对于唐代后宫、阉寺干政的评价。
而在大宋,无论是谁,干犯这一条,就等于获罪于整个天下。
保慈宫里,高太后正闭着眼睛假寐。
“娘娘……”粱惟简的声音,从帷幕外传来:“勾当皇城司公事张士良奉命来奏!”
高太后睁开眼睛,轻声道:“叫他来老身面前说话!”
“遵旨!”
须臾之后,一个四十岁上下,身形低矮壮实,看似敦厚的内臣,便到了太后寝殿的帷幕外。
见了坐于帷幕内的太后身影,他躬身一礼,拜道:“勾当皇城司公事臣士良,恭问娘娘凤体万福无恙!”
“老身无恙!”高太后坐在帷幕里,看着帷幕外张士良的粗矮的身影,问道:“说吧!探事司探查到了些什么?”
张士良低着头,长身而拜,将一封文书,呈在手上:“启奏娘娘,探事司近来探查之汴京诸事,臣皆以录于文字,乞请娘娘圣览!”
大宋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但,皇城司隶属内廷,受帝后指挥行事,不受祖制限制。
所以,皇城司就成为了大内后妃为数不多,可以对外朝施加影响的渠道。
尤其是太后们,素来会在皇城司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内臣,以掌握朝野风向。
张士良,就是高太后安插在皇城司中的耳目。
本意,只是叫他盯着外戚们,不要叫外戚在外面胡作非为,以免惹出祸事来,丢了宫中的体面——主要是高太后的体面!
但现在,在这个朝野人心飘摇之际。
张士良就成为了高太后的眼睛和耳朵。
皇城司隶属的探事司所辖逻卒,变成高太后手里最有力量的棋子。
粱惟简从张士良手里接过文书,然后恭恭敬敬的从帷幕一侧,来到高太后面前,呈递到太后手中。
高太后接过那文书,打开一看,眉头顿时皱起来。
粱惟简在旁边,拿着眼角瞥了一眼,立刻就低下头去。
因为,在那纸上的文字,实在是太过了一些。
“……闻,中丞黄履一日与左右曰:我有一恨:在台谏不能迁二王以出外!如今天子有疾,而二王在禁中,假使一日禁中忽降片纸,吾辈悔之晚矣!”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目无王法的狂悖之语啊?
但,说这个话的人,是御史中丞黄履!
此人乃是天子心腹中的心腹!
此外,黄履有个女婿叫吕惠卿……
黄履说这种话,他想做什么?他和谁商量过?又是谁在他背后唆使他讲这些话?
是吕惠卿,还是江宁的那个人?还是干脆来自……
粱惟简根本不敢往下想了。
高太后却并没有像粱惟简想象的那般生气。
台谏的乌鸦们,嚷嚷着要将二王,赶出大内居住这个事情,从熙宁二年开始嚷嚷到今天了。
高太后对此,早就脱敏了。
老实说,要不是现在皇帝病重,黄履哪怕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高太后也会一笑置之。
何必与台谏官较真?
他们就是做这个事情的。
何况,黄履身为御史中丞,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若不说那样的话,反倒是会被认为‘心怀两端’。
弹劾他的奏疏,会把银台司的官署都淹掉的。
高太后继续向下看,探事司报告的,都是这汴京城里,事涉侍制大臣、外戚和皇家的民间议论。
于是,高太后很快就看到了一条逻卒的报告:昨来,京师瓦子之中,有小报传言,内探曰:大内人言,延安郡王纯孝,自官家服药,便只吃素,为父抄写佛经,日送福宁殿,以为祈福。
高太后的脸色顿时一黯,心里面有些不舒服。
她冷着眼睛,看向帷幕外的张士良,问道:“大内消息,为何传到了市井瓦子,为凡夫俗子谈论?这内探,又是个甚?”
张士良立刻趴下来,瑟瑟发抖的俯首而拜:“臣死罪!死罪!”
粱惟简见了,连忙凑到高太后近前,小声解释:“娘娘,所谓内探,便是那小报对于禁中消息提供者的一个代称……”
“除了内探,小报还有‘省探’、‘衙探’,分别打探都省与官衙消息……”
高太后闻言,怒不可遏。
大内消息,市井里的人都可以打探得到?
那这大内,在世人面前,还有何秘密可言?
那小报甚至还有所谓省探、衙探!
意思不止禁中,都堂和官衙的消息,也都会被人拿到瓦子里传播、谈论、评价?!
皇帝怎么就不管管?
她看向粱惟简,责问道:“尔等既知,为何不整治此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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