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惟简低下头去,委屈的道:“娘娘,当年仁庙时尚且奈何不得,况臣等?”
“隔绝中外,其罪非小啊!”
但在心里面,粱惟简也好,张士良也罢,都心知肚明。
这内探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而且内探外泄禁中事,几乎全部是奉命泄密!
只不过,有些时候是奉了大家之命,而大多数时候则是奉了这大内诸位大貂铛的意思泄密。
特别是,熙宁之后,王安石变法,朝野上下沸沸扬扬,天下之中纷纷扰扰。
大内内臣们,也受到了严重冲击。
尤其是市易法、市易务的推行,让好多人丢掉从前一本万利的买卖。
所以,大批内臣,开始主动的向外泄露消息。
如此,哪怕阻止不了,也可以恶心一下都堂和宫中,给他们添点麻烦。
不过,这些事情,太后不需要知道就是了。
一切都推给祖宗制度,一切都推给嘉佑之政。
如此一来,高太后就不会再追究了。
果然,高太后在听粱惟简提起‘仁庙尚且奈何不得’、‘隔绝中外,其罪非小’这两个关键词之后,怒气就消散了大半。
高太后最喜欢的就是仁庙嘉佑之治。
天下无事,圣主在朝,名臣在位。
所有人都可以安享太平。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为了几吊铜钱,从京师到地方鸡飞狗跳,祖宗的制度,被破坏殆尽,上上下下,怨声载道。
尤其是西北用兵,延绵不绝,耗费巨大,却只得了些番人的贫瘠之地。
这让高太后最为不满!
“既是祖宗之制,老身不便干预,只是这禁中的事情,尔等往后都要盯着,不可再叫人随意外泄了!”
“是……”粱惟简立刻点头。
帷幕外的张士良也连忙俯首:“臣谨奉娘娘圣旨!”
高太后瞧着手里文字,又看着帷幕外的张士良。
不免问了一句:“张士良,瓦子里,果然都在称颂六哥纯孝吗?”
张士良拿着眼睛,看了看帷幕里的高太后的身影,答道:“臣乃卑鄙之躯,岂敢言此事?”
他不要命了,才敢议论这个事情!
高太后点点头:“老身知道了!”
便对张士良吩咐:“尔去皇城司里,嘱咐探事司诸人,务必留心坊间议论,旦有所动,奏来殿前!”
“遵旨!”
待到张士良走后,高太后拿着手里的文书,靠着软塌,问着粱惟简:“粱惟简,六哥果然每天都在吃素、抄录佛经吗?”
粱惟简在这个事情,自然不敢隐瞒,他低着头答道:“据臣所知,庆宁宫中人,皆言如此!”
“娘娘若是疑虑,可招管勾庆宁宫冯景来问……”
高太后摇摇头:“这倒不必了!”
去问冯景,不就等于公开宣布,她这个太母怀疑庆宁宫里的皇子吗?
如此,无论答案是怎样,对高太后来说,都是得不偿失的。
注:皇城司下属探事司,真宗始设,最初编制亲事官逻卒四十人,掌‘于京师侦查流言蜚语及图谋不轨者’,神宗朝和哲宗朝,探事司都经历了大规模扩张,编制一度达到五百人。
注2:勾当皇城司公事,既主管皇城司的官员,常以武臣、内臣出任,《宋会要。职官》记载:元丰六年,上批:勾当皇城司公事官数多,止留十员。
身为宰相,王珪之宅,位于整个汴京都算得上奢遮的利仁坊。
利仁坊,虽然比不得宣化坊。
但是,宣化坊旁边就是御史台。
王珪可不想每天晚上,都听到乌鸦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年纪大了,听不得这呱噪之声。
夜色已隆,王珪后宅中,一个个妙龄舞女,翩翩起舞。
在丝竹管乐之声中,王珪眯着眼睛,靠在软塌上。
两个侍女,跪在塌前,为他轻轻锤着腰腿。
今夜有些冷。
但在王珪的这后宅里,却温暖的如同三月暖春的正午。
房中,放着一个个火盆。火盆中,木炭被烧得通红。
有着仆人随时观察、添减着火盆木炭,好将温度维持在一个让王珪舒服的区间。
这就是宰相家的气度。
仅仅是这一个房间这一个晚上取暖,可能就要耗费十千。
但王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因为,所有开销,包括仆人、婢女的雇钱,都不需要王家自己掏一文钱。
全部都是朝廷负担。
皇宋优遇士大夫!
一个官员,在其从吏部官告院取得写有他三代过往、籍贯和年龄以及所授差遣、勋、爵的告身的那一天开始。
他就已经超拔于天下人之上!
属于士大夫一员!
与官家共治天下也!
哪怕只是一个刚刚释褐获官的进士,也依制享有包括俸禄、添支、职田、公使钱在内的一整个的官员俸禄福利。
足可保证一个正经出身的官员,不需要贪污,也能让一家衣食无忧。
而王珪,已是人臣之巅。
为官家拜为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进封郇国公,勋转上柱国。
是真正与天子共天下者!
仅仅是每年,可以随意支取,无须任何文字报告的正赐公使钱,就已经达到了一万贯!
而这,仅仅是身为宰相的无数福利之中的一条。
是故,大宋宰相家的奢靡,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亦是天下士子,孜孜于功名的动力。
王珪躺在软塌上,听着歌女的浅唱低吟。
“灯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撩乱。闻说洊亭新水漫,骑款段,穿云入坞寻游伴。却拂僧床褰素,千岩万壑春风满。一弄松声悲急管,吹梦断,西看窗日犹嫌短……”
软糯的低吟中,王珪仿佛看到了那位江宁半山园中,一身蓑衣,行走山林之中,悠悠而歌的王安石。
“王介甫老迈矣!”王珪悠悠叹息着。
然后他拿起一面放在自己身旁的皎境,看着镜子里已经两鬓衰白的头发和开始长起皱纹,不复青春的自己,不免感怀:“吾亦老朽也!”
正感怀着,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王珪抬头一看,就看到了他的长子王仲修,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向他走来。
“大人!”王仲修今年已将近四十,但在王珪面前,依旧恭恭敬敬,犹如稚子一样。
“何事?”王珪看了一眼自己长子问道。
王仲修凑到王珪面前,低声说道:“大人,儿方在马行街与职方员外郎刑恕同游,听说了一个事情,是故匆匆回来,上禀大人!”
“刑和叔?”听到刑恕的名字,王珪坐了起来。
因为刑恕这个人啊,很了不得!
他在这个汴京城里,属于那种极少数极少数的异类。
他既可以在新法大臣面前,大谈变法除旧,也可以在洛阳的旧党大臣家里,被奉为上宾。
新法大臣认为他是知事任事之人。
而旧党则觉得他是忍辱负重,打入新党内部的君子。
但其实,新党旧党都是心知肚明。
刑恕就是个掮客!
用来连接新党、旧党,互相妥协的一个梯子。
毕竟,旧党大臣们,皆是嘉佑、治平、熙宁重臣。
已经功成名就,大多数都已经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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