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龙默了很久，缓缓的探手到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首先看向了刘沧湖。刘沧湖会意，站起身，双手接过了书信，打了开来。只看了一眼，他的眉角剧烈的跳动起来，但很快的又归于了平静。他默默的看完书信，传给了对面的贾全忠。

　　贾全忠装模做样的看一遍，传给傅守信，傅守信接过纸片，看两眼，神情大变。
　　何刚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他腾的站起，一把抢过书信，低头看去，“啊！”他惊叫了出来，捧着信，双手颤抖，眼睛圆睁，抬起头，沙哑着嗓子：“......大哥，这，这......”一脸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了。
　　刘文龙默默的坐在灯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良久，缓缓道：“不错，这是陈柄文的给我的回信，你们怎么看？”
　　“大哥！”何刚大喊，刘文龙是流贼出身，手下的弟兄也多是原先陕甘两地的饥民，他们歃血为盟，流窜各地与官军做战，后来受了招安成了官军，刘文龙不再是大哥，而成了朝廷的总兵，可今日一着急，何刚不由自主的把旧时的称谓叫了出来。
　　“大哥！鞑子与我等势不两立，我等岂能投降！”双手一揉，将手中书信撕成粉碎，向空中一抛，片片飞落。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凝视着坐在椅子里纹丝不动的刘文龙。刘文龙默默不语，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那块地砖之上。

　　何刚跟随他多年，非常了解他秉性，见他不出言叱喝反驳，心头就是大惊，转而再和今日的异样相连接，何刚顿觉五雷轰顶，站都站不住了。他脸色涨红，满眼不相信的瞪着刘文龙，膝盖一软，扑通跪下，大哭：“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糊涂了吗？朝廷待我等不薄啊！我等弃母国不保，难道要去做不忠不义的叛国贼吗？啊？大哥——”说着连连叩头，脑袋在地板上磕的砰砰响，额头的血刷的就下来了。

　　卢耀阳在隔壁听着，眼角湿润了。
　　刘文龙抬起头，哀哀的望着何刚，又一一在屋中众人的脸上扫过，最后把目光投向窗外，思绪及远，眼中闪起泪光，良久，才无限悲伤和惆怅的说道：“我自弃贼入官以来，纵横一千里，大小百余战，从陕西一路征战到江南，试问，我对大明朝可曾有一丝的不忠？可大明朝又什么时候对我放心过？扬州危急，檄文四发，十几支兵马只有我率军来援，你说我不忠？昨夜血战，我让你带着全部的老本直援西南角，一战下来，竟只有十几人活着归来，你说，我不忠？”

　　日期：2011-12-28 16:29:55
　　何刚大哭：“大哥，那你是为什么？”
　　刘文龙凄然的道：“内无坚兵，外无强援，扬州城已是死局!当日，我所以来援，原本是想掩护史阁部和数十万的百姓撤退到南岸，可，可史阁部书生意气，执意要坚守，清军势大，经昨天一日一夜的激战，扬州城能战之兵，已不到三成！昨日的血战，你们都经历了，你们说，扬州城还挡得住下一次吗？！——这仗打得还有意义吗？！”

　　他长长的叹口气，泪流道：“我对大明朝精忠尽矣，奈何天不佑大明，朝堂昏庸，民心尽失，我之辈再怎么努力又于事何补？......三百年大明,气数尽矣！”说着泣不成声。
　　屋里气氛压抑，人人低头不语。只有何刚仍然在大哭：“那我们也不能投降啊，杀一个够本，杀两赚一个，我们拼了——大哥，不能降啊。”
　　刘文龙看着他：“我们还剩三千多弟兄，他们都是从陕西跟我出来的老弟兄，为了混个饱，为了有个前途，他们跟了我，所以不为自己想，我也得为他们想，难道我非要把他们都埋葬在异乡吗？他们还想回家呢。”
　　何刚捶胸大哭：“可如此偷生，又跟猪狗有什么区别，我宁愿去死，我死也不投降——”
　　刘文龙站起身，叹息：“好，好，我不强迫你，”望着屋中的几人，说道：“我的心意都说了，情况也清楚了，至于如何选择，我不为难你们，现在我们来做个决定——愿意随降的，站左边，不愿意的，站右边！”说完，率先站到了左边。

　　何刚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韩鹏的鼻子，大骂：“是不是，是不是你撺掇大哥的，说！”韩鹏看着他怒目圆睁，头发倒立的样子，吓了一跳，禁不住向后退了两步。何刚却不放过他，骂道：“我就猜到是你，当年你和陈柄文就是狼狈为奸的一伙！”挥拳就打。
　　日期：2012-01-11 13:00:35
　　韩鹏缓过神，伸臂架住：“何刚，不要欺人太甚！”贾全忠忙伸长手臂隔开他俩，劝道：“当着大哥的面胡闹，成什么体统？”何刚转向他，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勾结陈柄文怕也是有你的一份吧？！”贾全忠马脸一沉，冷笑：“这是什么话！”
　　“好了！”刘文龙一声喝：“降还不是降，还是快做决定吧。”
　　“大哥，”何刚哀泣了一声，又冲着他跪下了。
　　刘文龙却是不看他，而是看向了自己的侄儿。刘沧湖一直微低着头，默默不语，何刚三人的争吵，他连眼角都没有瞥一下，但当叔父看向他时，他缓缓抬起了头，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一步步走到了叔父的身边站定。
　　刘文龙欣慰的点了一下头。
　　韩鹏和贾全忠相互一望，也走到了刘文龙身边。傅守信低着头，默然片刻，终是缓步挪了过去。
　　卢耀阳听的动静，知道这几人都同意降了，心中悲愤，发力急冲被封的穴道。

　　堂中，五人站左，只有何刚一人仍跪在中间的地上，何刚捶地大哭：“天啊，我等真是贼性难改吗？”
　　刘文龙脸色一寒，似要发作，但叹了口气，对刘沧湖四人凄然的说道：“我知道你们内心里不是十分的愿意，我心里又何尝不是？但大势如此，不是我们所能改变，乱世之中，保存住兄弟们的性命才是第一要紧事！”
　　四人默然。
　　刘文龙再看向何刚：“至于不愿意随我去的，我也不勉强，何刚就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等事情完结后，我派人送你回陕西老家。”
　　何刚抬起头，满脸是血，悲声道：“大哥，你难道要答应陈柄文的条件，开门献城吗？”
　　刘文龙沉默片刻，缓缓道：“就是我不开，明早的清兵也会破城而入，到时情形会更糟。”
　　“大哥！”何刚悲嘶一声，双膝当步，上前一把抱住大将的腿：“不能——不能啊！”

　　刘文龙不说话，但目光望向门外，面容坚定。
　　何刚号啕大哭：“大哥，不能做汉奸啊，你要是执意如此，就先杀了我吧！”抱着刘文龙的腿，死也不放。
　　日期：2012-01-11 15:25:24
　　刘文龙脸色微变，终于有些恼怒了，抬起脚，想要摆脱何刚的双臂，可何刚双臂似铁箍，哪里脱的开。刘文龙连着用力，反但没摆脱，自己还险些要摔倒。
　　几个千户都是面色阴沉的看着。
　　“撒手！撒手！”刘文龙怒了，瞪起眼，低头喝着何刚。何刚大哭：“大哥，你要是去献城，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反正我也是生不如死！”
　　韩鹏和贾全忠俯身上前，想要拉开何刚。但何刚十指紧扣，“呸呸”两口浓痰唾在他俩的脸上。两人抹一把脸，都是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