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才跪在大殿上，磕出满头的鲜血道：难道陛下要将国之功臣于此一屠而尽吗？
　　大臣情绪如此尖锐，民怨如此沸腾，纣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他清楚，要想国家长治久安，必须要维持好和大臣力量间的平衡。
　　而倒不在乎多杀了或少杀了几个贱民。
　　蛮干。

　　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纣正苦苦思索解决之法。
　　突然，一个问号又跳进了他的脑海。
　　密报的真实性？
　　纣实在难以相信西伯昌真的会演算出天妙至精的伏羲卦术之法，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即使他抛弃一切，潜心钻研，也达不到此种程度。
　　也许只是使者的一次误报。

　　是人，总会出错误。
　　也许只是使者要捞功而已。
　　纣冷笑。对人性的洞察他比谁都深。
　　纣决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这也是他不杀伯邑考的原因。

　　纣找到妲己的时候，她正杀气腾腾。
　　还是因为伯邑考。
　　妲己的专属马车司机，这即是伯邑考新的职业。
　　也是妲己为他谋取的。
　　伯邑考的马车驾驶的确实好，又快又稳。
　　古代有出息的贵族子弟个个是文武全才。
　　他们都要研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也即是礼仪，音乐，射箭，驾车，语文，数学。
　　伯邑考是一等一的优秀生。
　　可对待感情问题，他实在贫瘠。
　　贫瘠到令妲己恨不得拔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他让妲己对她梅开二度的出轨彻底变成了泡沫。
　　“砰”的一声爆掉的泡沫。
　　妲己本来还有希望。
　　可伯邑考连最后一点希望都给她踩碎。
　　用最符合礼仪的彬彬动作。

　　也许伯邑考“礼”这门课若是补考，或还能挽救自己一命。
　　纣向妲己道：美人，速派人喊伯邑考来侯旨。
　　妲己顺口问道：陛下，因何事宣伯邑考？
　　纣叹息声道：朕欲令伯邑考父子相见，派人窃听，看他们是否会谈及先天卦术，以释我心头之疑。
　　妲己忽冷笑道：陛下认为此法可行？
　　纣摇了摇头道：朕一时间实也想不出它法，权且试之。
　　妲己忽道：若西伯昌真推算出六十四卦，其不早已成为圣人？
　　纣沉重的点了点头。
　　妲己抿嘴一笑道：陛下难道不闻有句关于圣人的谚语吗？
　　纣忙问道：哪句？
　　妲己敛容一字一字的道：圣人不食子肉。

　　一盘香喷喷的肉饼端到了西伯昌的面前。
　　侍者含笑宣读道：陛下念国侯年老体弱，长久滞留，恐饮食有所不济，特命宫厨赶制肉饼十快，以赐。
　　说完，低身退出。
　　西伯昌先是恭敬接旨，然后又趴着铁窗四处遥望，确认无人监视后，突然一个虎跃蹲到了盘子前，双手抓满肉饼，左右交吃，狼吞虎咽起来。
　　因为太急，呛的很厉害，所以他不断的打嗝。

　　可是，越打嗝他吃的越快。
　　原谅他吧，他真的太饿了。
　　肉饼也真的做的太好吃了。
　　终于吃完了，西伯昌意犹未尽，不断舔着嘴唇。忽然，他跑到铁窗前大喊大叫，过了好久，才有个狱卒懒洋洋的过来，问道是什么事。
　　西伯昌龇着牙，傻乎乎的大叫道：你代我恳请陛下，刚才肉饼实在好吃，求他发发慈悲再赏我十块。罪臣不胜感激。

　　妲己在狂笑，连最后一点的淑女样子都被褪弃。
　　她觉得这件事太有趣，实在有趣到了极点。
　　一个满头花甲，步履蹒跚的老头子怎么会是传说中的圣人？
　　流言太轻佻。万民之口不足依也。妲己扭过头对纣道。
　　纣却面容沉重，没有搭理妲己。

　　这会不会是西伯昌设下的计？
　　永远不要小瞧你的对手。纣很清楚。
　　人不可貌相，大智若愚。纣很想对妲己说。
　　可是他清楚，与其对她说这些，还不若对她说如何用玫瑰花瓣洗一场浪漫的鸳鸯浴更讨欢心。
　　纣决定用一个法子来试探西伯昌。

　　那就是进一步加强对他的监控。
　　一个人可以演一时，但不可以演一世。
　　他绝对不相信西伯昌能带着这个沉重的面具生活到底。
　　当然，也有可能本身就没有面具。
　　虽不如妲己所说，不过是个糟老头子，但也绝不会是圣人。
　　尤其是不会懂得六十四卦。
　　纣笑了。

　　他又监视了西伯昌一年。这一年内西伯昌毫无变化，继续研究着他的那堆龟甲。
　　一年内，他从未流过一滴泪。
　　一年内，他也再未提起要肉饼。
　　这两点都非常重要，它终于打消了纣的所有顾虑。
　　我想的太多了，所以会活的很累。纣躺在床上，对俯在身上的妲己说。

　　妲己笑笑，笑容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
　　伯邑考。
　　妲己忽忍不住在心中吟颂了两句诗。
　　这两句诗沉寂了几千年，直到后来被一个长的又老又丑却极有男人味的的光头赋予了它不可抵挡的潮流力量。

　　我将此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日期：2009-09-10　23:38:43

　　8.4 生活不容易
　　西伯昌终于活着走出了羑里监狱。
　　也许他很想像《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安迪一样，在磅礴大雨中如受了重伤的野兽一样昂天嘶叫。
　　因为他们都坚信能走出这铁丝网，但真正走出，却百般滋味浇上心头。
　　算到和得到并非是完全的因果。

　　可西伯昌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冷静的站在宫殿门前。
　　他比安迪的头发更斑白，腰杆更弯曲，所以他更滑头。
　　当然，褒义词叫智慧。
　　他已完全摆脱了监视，完全可以找个僻静的角落狠狠的大哭一场，甚至呕吐。甚至用手指头抠。
　　他最爱的长子伯邑考，就被他吃在了肚子里。

　　他当然很清楚，因为一年前肉饼送来时，他忽心头乱跳，忍不住便算了一卦。
　　也就是这一卦，成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痛。
　　不会结痂，因为时时在流血。
　　所以他发誓，从此后再也不算卦。
　　纣若知道此，实在该欣慰一些。妲己更该高兴，因为她的策划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然而，纣现在却最高兴。并不是因为释放了西伯昌。
　　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这个人正在筹划他的第三个计划。
　　费仲。
　　费仲的第三个计划就是两个字：享受！
　　他现在获得了一切，权利，地位，金钱，美女，还有梦寐以求的土地。
　　大片的土地。
　　费仲就尽情的舒展四肢躺在封邑上，眼望着苍空，手抚着大地。所以，当纣的圣旨降下宣读时，他很有些慌张的爬了起来，屁股上还带起了几根枯草。
　　一定是又赐予我更多的土地。费仲暗暗的想。
　　圣旨很简单，寥寥几十个字：费仲欺瞒国政，败坏朝纲，罪不容诛。姑念老臣，即日革职，财产没收，永不再用。

　　费仲脸色苍白，凸着死鱼般的灰白眼珠。他宁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切来得太快，去的更快。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第三个计划与纣的第三个计划发生了冲突，纣要借他的前途用一用。
　　纣的第一个计划是爱情，第二个计划是削藩。第三个计划是洗心革面。

　　他要借释放西伯昌的机会向天下昭示他是一个好帝王。
　　能好能坏，时好时坏，让所有人都稀里糊涂摸不着头脑，这就是纣的心愿。
　　他一向不喜欢打明牌。
　　可这时便产生了一个问题，以前的那么多过错谁来承担？
　　纣当然不会像汉武帝样下个〈罪己诏〉，他放不下那面子，更丢不起那人。
　　费仲自然被他拎上了台面。

　　反正我大吃大喝白养了你那么久，危急时刻拿你当下替罪羔羊也实在不算罪过。
　　费仲被撤职，天下人感动的热泪盈眶。
　　这头猛狮终于醒了。商荣、比干、微子、箕子、少师，太师、胶鬲、辛甲等政治大人物们喃喃欢喜道。
　　可纣再一次给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恶来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