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的一声，张铭像受惊了的兔子，蹿到走廊里去了。韩鸟要乘胜追击，被吴燕死死拦住。楼下的保安来了，服务部的人也到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闯祸了。冲冠一怒为红颜，就像德国世界杯决赛时齐达内一头顶翻了马特拉齐一样，等待他的将是一张红牌。

　　日期：2011-09-14　16:18:27
　　百忙之中的汤加总经理接见了张铭。汤司令的办公室足有一百平方米，虽略显陈旧却不失是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清一色的红木书柜，宽大的班台上摆着宽屏电脑，身后树一面鲜艳的国旗。张铭一踏进去，就像老鼠一样蹑手蹑脚了。从房门到办公桌前，大概有十几米的距离，这样的距离足够等闲之辈的自信心毁掉一半，会让脚底不稳的来访者产生一种望而怯步的卑微心理。汤总经理傲然端坐在老板椅里，他身着深灰色西装，配白衬衫和暗红的领带。他的脸色凝重，双手搁在班台上，似乎在思考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

　　张铭由服务部主任、安保部主任陪同而来，近乎于武装押解。张铭捂着脑袋，怀着万分委屈和无比愤慨的心情，控诉联通员工殴打客户的恶劣行径。
　　汤司令凝神倾听投诉，不时凝眉不时颔首。但他的目光有点虚，犹如一张撒开的渔网，牢牢罩定对方。张铭说够了，汤司令才露出一点点微笑，客客气气的：“感谢您多年来对我们的信任，更欢迎您监督我们的工作。您反映的问题，我们会认真对待。至于话费争议问题，我们要以事实为依据，该是多少就多少，不能感情用事。至于联通员工涉嫌殴打您一事，我感到非常震惊，我们一定认真调查，严肃处理。”

　　“我没别的要求，一是把我的电话开机，二是处理打人凶手。”张铭咬住不放。
　　“您的想法我知道，但我们要按规程办事，要等调查清楚了再做决定，请多包涵。”
　　“反正那笔费用我不能交，我是下载了，没那么多的钱。”
　　“哦，你用了多少，需要核实。”
　　“什么时候出结果？”张铭不依不饶。

　　“很快，最迟两个工作日回复您。”
　　在森严壁垒的官腔面前，张铭灰溜溜地走了。
　　再说韩鸟，飞快地清理现场，将打碎了的计算机用报纸包好，悄悄塞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再伺机丢掉。他肠子都悔青了，一个搞网络优化的，接待哪门子客户，没吃羊肉倒惹一身骚。正在心神乱飞，手机响了，懒懒地接起来，电话里说：“韩猛，我是汤加。”
　　韩鸟腾地站起来，他头一回接老板的电话，有些语无伦次：“汤总，我，我去您办公室……”
　　“不必了，就在电话里说吧。”

　　“电话里说，电话里说……”韩鸟喘着粗气，手都哆嗦了。
　　“你没有打客户吧？这事可不是儿戏。”汤司令拦腰截断了韩鸟的话，不让他说下去。
　　“没打，真的没打。”韩鸟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
　　“好了，该怎么做你知道吧？”汤司令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客户服务部主任严斌来找韩鸟，说张铭要进京告状。韩鸟理所当然地要说：没打他，反正办公室里又没有监控录像，再怎么闹，都是一面之词。他要打官司，我奉陪倒底好了。
　　严斌就说：“通信这一行吧，就跟店小二没什么两样，都是伺候人的，你不当孙子，还想当爷爷？”

　　“嗯，我捡了个爷爷。”
　　夕阳越来越低了，晚霞弄得人难受。韩鸟在写交代材料，字里行间根本没有打架的事，就是口角。口角是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都有责任。他满腹委屈，喝凉水也塞牙，躺着也中枪，真够倒霉的。搜肠刮肚地写了一下午，也没憋出几句硬词，分明不是写材料了，而是闹痔疮。不幸中的万幸，汤司令真有水平，一下子就拿到了制止纠纷扩大化的主动权，也拯救草根于水火之中。他是草根，吴燕比他更草根，只是第三方劳务派遣工，或称外包员工。这是为规避劳动法规处罚而出现的用工方式。央企乃至于党群机关都有此类人员，同工不同酬，由来已久，司空见惯。

　　一切雌性动物，在非常的时刻，表现出来的勇气往往是雄性动物无法匹敌的。吴燕真不含糊，拿起笔就在交代材料上签字画押。韩鸟发觉，眼前的小女子其实比很多男人更爷们。这个世界颠倒了吗？韩鸟无法证实自己清白，如同张铭不能证明他无辜一样，打架这事儿就成了一本糊涂账。韩鸟被勒令停职反省，扣罚第四季度绩效工资。毕竟造成了负面影响，不处分他说不过去。

　　日期：2011-09-14　17:19:40
　　张铭果真投诉到工信部了，松河联通上报调查结果说：确系话费争议，但双方并无肢体冲突。经请示省公司同意，书面送达客户张铭先生：因无正当理由，话费分文不减，倘执意拖欠将诉之公堂，并向松河移动、电信两家公司通报其不良信用。对于坐拥五十万户电话用户的松河联通来说，陈年积欠海的去了，不止张铭这一笔。鉴于该客户吵闹不休，又上报社又去消费者协会的，必须以强硬对强硬。

　　既然是停职反省，那就歇着吧。韩鸟住集体宿舍，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连早饭钱都省了。他一直自诩为技术达人，工作离不开他的。头几天，还有人找他问这问那，没多久电话就少了。看来，他还是过高估计了自己在集体中的力量，而没想过，当任何人离开之时，太阳和月亮都照常升起。有一件事情更不爽，他被罚款4000多块钱，想起来心口就酸溜溜的。

　　好在他有一台笔记本，风扇呼噜呼噜地响着，打电子游戏还凑合。他发疯似的玩，种菜偷菜斗地主对对碰，脸蛋被显示屏映得一阵红一阵绿。搞得满屋子烟味，整个人蓬头垢面的，眼露疲惫，显然是通宵一族。
　　这天玩到半夜，他突然大吼一声，就像性高丨潮丨了一样：“靠，推倒了！”
　　满室皆惊，睡在下铺的小肖愤愤然踹了头顶的床板一脚，以示抗议。小肖是新毕业的大学生，每晚挑灯夜战，研习《申论》与《行政职业能力测验》，准备报考公务员。
　　鸟人玩的是魔兽世界，念念有词：“什么变态人设计的游戏啊，一个烂BOSS打了仨小时，太浪费体力。如果造人的话，都能造出一个排了……”
　　“找死啊，深更半夜的。”众口一词，谴责他发神经。

　　韩鸟憔悴不堪地叹息：“没工作了，心里空落落的。”
　　室友纷纷骂他：“真他妈的奴才命，没人管就难受！”
　　祖苗苗也开导他，出去走走吧，就当锻炼身体了。旅游也不错，去北京或者海南呆几天。
　　“没意思，太费钱。”韩鸟无精打采的，像只落汤鸡。
　　“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仨月绩效工资吗？”

　　“没意思，你又不去，我找谁私奔去？”
　　“行行行，那你就继续打坐吧。”
　　他嘟哝说：“离群孤雁，闭关修炼。”
　　除了女朋友，还有吴燕搭理他，一再发来短信：“都是我不好，叫你受牵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而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鸟人心里再苦，也要在小女子面前，摆出可杀不可辱的绅士风度。英语中的绅士形象是西装革履，头戴大礼帽，手拿文明棍。他理解的绅士风度，应该是尊重女性的，谈吐高雅的，无不良嗜好的，勇于承担的。